从通灵阁出来的一刹那,瞬风顿时两鬓斑白,胡须修长花白,浑身皮肤褶皱沧桑如树皮,声音沙哑至极。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再也不是通灵阁中那个使些小计谋的弱冠青年了。
……
天不亮的时候,清安和聂隐霜就早早上了山,而那个时候,其他弟子还都在床上安睡。
在山顶的冷风中站了一会儿,清安明显感到,围绕在通灵阁周围的黑气减少了很多,阁体也稳固了一些。
清安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激动:黑气减少,这就说明夜翎他们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只是一直不见他们三人出来,清安这心中还是放不下。
突然,阁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听上去像是有某个巨大的物体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悠长凄厉的狼嚎。
事实上,那两个声音就是万妖王战败时所发出的,只是外面的人当然不知道。
“这声音是……”听到狼嚎,清安心中不知为何顿生凄凉,他的声音竟然也开始颤抖起来。
“狼嚎吗?”聂隐霜喃喃自语道,“只是通灵阁中为何会有狼?”
“听先人说,万妖王就是黑狼妖修炼成精。”清安捋捋胡须。
“听声音,夜翎应该已经和他开始交战了,而且进展得很顺利。”聂隐霜说。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夜翎已经获胜了。
“那万妖王也不是好对付的啊。想当年,连傀儡师都要让他三分……”清安皱皱眉头。
“可夜翎师兄已经历练了这么久,之前还亲手除掉了心魔,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聂隐霜一直都对夜翎很有信心。
清安本想说“但愿”,可“但”字刚一出口,他就看到,通灵阁阁顶仿佛有些变化:从阁内射出一道亮光,在亮光中,分明出现了四个人的身影,渐渐地,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夜翎他们正被那亮光送出通灵阁!
“师尊,看!”聂隐霜指着亮光,兴奋地喊道,“夜翎师兄!”
即使看到了他们的身影,清安的眉头却仍然没有舒展开。
“那个人是谁?”清安喃喃道。
聂隐霜这才注意到,在夜翎的身后还藏着一个百岁老人。
那老人身形瘦削,形如枯槁,面容憔悴,发须花白。
之所以说“藏”,一是因为那个老人身材矮小,站在夜翎身后本就不容易被发现,二是因为那老人仿佛对自己有所遮掩,好像并不希望有人看到自己。
四人平稳落到地面,夜翎看见清安和聂隐霜正在等候,心中更是兴奋,只是他没有过于表现出来,而且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瞬风。
想必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吧。夜翎想着。
几十年未出通灵阁,再出已是世外人——
……
聂隐霜朝夜翎飞奔过去,清安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
“夜翎师兄!”聂隐霜兴奋地喊道。
“隐霜。”夜翎扶住他的肩膀,笑着说。
“夜翎啊。”清安走近,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见到清安,夜翎松开扶在聂隐霜肩上的手,抱拳跪下,对清安说:“师尊,夜翎不辱使命,通灵阁一行,镇妖近千,现向师尊复命!”
听完,清安也是激动难以自抑,只是碍于自己的长者身份,只是笑笑,拍着夜翎的肩膀说:“好啊,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对了,师尊。”夜翎想起瞬风,将他引到清安面前。
清安看见眼前这个比自己都要大两轮的老人,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瞬风微微作揖,开口便说:“瞬风,原清子零大弟子。”
什么?这个老态龙钟的人竟然是清子零道长的大弟子?他说的“原大弟子”又是什么意思?
瞬风的这句话带给清安的惊讶程度,甚至超过他刚见到瞬风时的惊讶。
“什么意思?”清安警惕地问。
瞬风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夜翎,意思是让夜翎来解释。
不过此时的瞬风已经确实没有多少精力再叙述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出了通灵阁后,他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极速变化,而且越来越差,恢复百岁老人的身体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夜翎向清安详细叙述了瞬风的经历,包括被献祭、被万妖王救下,以及他诱骗夜翎的事情。
听完,清安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木木地凝视着瞬风,瞬风则微笑地看着清安,仿佛这些事情对他而言都已经成为茶余饭后的谈笑了。
两个老人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我听说过你。”清安一语,如同震天惊雷,不仅震惊了夜翎,也震惊了瞬风。
“什么叫你听说过我?”瞬风挑挑眉,问。
“自清子零道长后,每一任烛山掌门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那也是清子零道长交给历任掌门的共同任务——那就是,务必找回他最得意的大弟子——瞬风。”
“而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清安一字一顿地说。
瞬风瞪大双眼,不知该说什么。
“建造通灵阁之时,清子零道长的确一心想迅速完工,因为那时妖物已经群起爆发多场动乱,若不迅速建好镇压之处,一旦妖物四散,那么他们就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不但烛山派地位难保,甚至还会危及到山下的村落。”
“因此,那时清子零道长确实有些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采取活人祭阁的方式。”
“但通灵阁落成的那一瞬间,道长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妖物逃跑可以再收服,可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弟子,那是几世都得不来的啊!”
“清子零道长卸任后,对下一任烛山掌门说,以瞬风祭阁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因此让他务必找回瞬风。可当时并不知你是死是活,而且通灵阁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入的,因此此事一直被搁置。”
“但几十年来,代代掌门代代相承,一定要找回你——即使已经化成枯骨。”
“清子零道长,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啊!”
说完,清安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把一些很多年都不知对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次派夜翎进阁时,我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找到你,更没想到你竟然还一直憎恨着清子零道长,因此,我有必要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你。”清安的声音颤抖不止。
瞬风听完,愣住了。他咬咬牙,把脸转到一边,闭着眼,恨恨地说:“那又怎样?清子零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他都补偿不了我!”
清安知道,再怎么说,也敌不过瞬风已经深入骨髓的恨意,毕竟,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清子零的错误。
瞬风咽咽口水,睁开眼,但目光并不在清安身上,而是一直在远处。
“我快要死了。”
瞬风一语惊人。
夜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瞬风。
“我的阳寿本来将尽,只是因为通灵阁中的年岁与外面有所不同,因此我才一直活到现在,但现在我已经出了通灵阁,所以现在的我还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但这都不重要。我有个要求,或者说……”
瞬风的眼睛黯淡下去。
“是个请求。”
“是什么?”清安轻声问。
瞬风坚定地凝视着清安,眼睛里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我死后,把我葬在清子零墓旁。”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大风,瞬风的身体竟然如同沙粒一般开始随风散去,先是腿,再是手臂……
阳光照耀下,沙粒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
风停,只是眼前再无风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