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发现：秘书科陈科长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这眼神是冷冷的，凉凉的，没有热情，没有友情，只有戒备，只有敌意。
这是怎么了？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这些日子，这个问题就一直在文戈的脑海里回想，理不出个头绪。
是自己多疑吗？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饭。文戈一般去得比较晚，这一方面是他常常手头有材料，忙不过来，另一方面是他不愿去排大队，浪费宝贵的时间。在食堂门口，他和吃完饭出来的陈科长碰个照面。
文戈满脸是笑，主动热情地说话：“陈科长，您吃完了？”
陈青华面无表情，冰冷冷地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不重要，所以早早来吃饭，不像你综合科大科长，废寝忘食呀！”
这话如同突然来的当头一棒，把文戈打傻了，这是哪和哪呀，挨得着嘛，他赶紧开口：“陈科长，您这是……”
陈科长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说也巧，下午去洗手间，两个人又碰上了，也是一个进，一个出，文戈刚要开口打招呼，陈青华仿佛像没看见他一样，拂袖而去。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文戈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只是他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出在谁的身上。
第二天办公室开科长会议，汇报一季度工作。秘书科是办公室的办公室，顺序自然是排行老大。陈科长是办公室的老人，年龄又大，是办公室的“大姐大”，她自然第一个发言。
陈科长先简要讲了科内的工作，接着说科内存在的问题。讲问题她很会讲，说秘书科的同志工作积极性不高，受到了许多不良事件的影响，大家很有意见。
主持会议的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钱福堂马上问：“受什么不良事件的影响？大家有什么意见呀？”
陈科长说：“办公室有的科室办事不公，太势利，伤人心。”
钱主任又问：“具体什么事呀？”
陈科长这才说：“综合科加班写材料，食堂给包三鲜馅饺子，还给炒了几个菜，而秘书长同志加班，就只有一饭一菜一汤。都是为党工作，都是夜里加班，为什么待遇就不一样呢，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陈科长说到这很气愤，脸都涨得通红。她接着说：“有的同志能写点材料，就趾高气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说什么，综合科出思想，秘书科出苦力。”说这话时，陈青华的目光直射文戈。
文戈也看她，想不出这话是谁说的，反正没有出自自己之口。
钱主任听了陈科长的话很不高兴，当即问行政科胡科长，食堂怎么能这么做呢？
胡科长说：“这事我不太清楚。”
钱主任让胡科长马上去调查。胡科长赶紧出去了。
钱主任说：“我们办公室是一个整体，尽管有分工不同，但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种势利小人的作法，在政府办不应当存在。”
不一会儿，胡科长回来了。他向钱主任报告说，刚去食堂调查清楚了，综合科加班那天，提前和食堂打了招呼，食堂留了人，人手多，所以就包了饺子炒了菜。秘书科加班，事先没打招呼，通知的时候，食堂只有一个人值班，所以只做了一饭一菜一汤。
事情清楚了，这只是个工作安排问题，跟科室贵贱之分没有任何的联系。
散会以后，胡科长找到了文戈。进门就说：“这个陈科长，也没到更年期呀，怎么能在会上胡说八道呢！”
文戈和胡科长关系很好。文戈佩服胡科长的真诚和交际能力，胡科长佩服文戈的才气。两个人有什么话都在私下说。
胡科长坐到沙发上，文戈给他倒了茶，拿了烟。
胡科长喝了一口茶，点着了一支烟，笑着开口道：“其实我知道，陈科长今天会上发难不是冲行政科，更不是冲食堂。而是冲着你们综合科，说白了，就是冲着你。”
“为什么？”文戈马上问。
“这你还不明白。你有没有发现，市里人代会结束以后，陈科长对你的态度有变化？”胡科长问。
“我发现了，而且越来越明显。我正愁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得罪她了呢。”文戈如实地说。
胡科长笑了，又抽了一口烟，开口道：“这事啊，我们旁观者看得是一清二楚。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呀。”
“到底是为什么呀？快告诉我。”文戈急切地说。
胡科长笑着开始分析了。
“陈科长是我们办公室公认的‘大姐大’，来的时间长，资历老，工作能力也很强，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干部。安排走了你们科长陆军，下一个安排的就是她了。可是陈科长她不想走，她想直接提拔当办公室分管文秘工作的副主任，她已经是办公室的后备干部了。她觉得她在办公室直接提拔的基础已经很牢固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偏偏你来了。”
“我来了又怎么样呢？”文戈不解地问。
“你来了，她开始并没在意，你比她年纪小，来的时间短，再加上综合科一个烂摊子不好干。可是这一年，你让她刮目相看。特别是这次两会的报告，受到了领导和各方面的赞扬。你在主任、秘书长，在常务副市长，特别是在一把市长心中的地位明显上升。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再有一年时间，办公室如果提拔一个副主任，那就是你而非是她。你的发展威胁到了她的政治前途。她的反抗和回击是自然的。现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仅仅是开始吧，以后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
胡科长不像是分管吃喝拉撒睡的行政科长，倒像是个管干部的组织部长或者是人事科长。他对办公室局势的分析头头是道，而且听起来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那，那我该怎么办？”文戈问了一句。
“怎么办？我也说不准。不过我可告诉你，不光陈科长有想法，秘书室的赵主任也有想法，你仔细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胡科长只给点了一个题。
文戈就留意观察赵主任。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
秘书室原来归综合科管，秘书们也都在综合科。大家关系都很好。后来秘书室独立，对外叫秘书二科，和综合科的关系也非常密切，领导的一些动态、讲话、信息，都是由秘书室的秘书传递给综合科，以便综合科及时掌握领导动态和思路。综合科的同志和各位市长秘书关系也非常融洽。
可是近来，科里的同志向文戈反映：秘书们不向综合科的同志提供市长动态了。科里的同志主动问秘书，有的秘书支支吾吾，说不出为什么，有的说是工作忙。关系好的个别秘书说出了实情：秘书室赵主任开会时有话，秘书室不是综合科的一条腿，我们没有提供信息的义务。你们秘书的首要职责是侍候好市长，至于综合科写不写好材料，那与我们毫无关系。
文戈明白了，赵鹏对自己有了想法。
赵鹏比文戈大四五岁，是军队副团职转业干部。现在是在科级的工作岗位，他想尽快走上领导岗位，心情的急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文戈已经处在了办公室的重重矛盾之中。
这种矛盾涉及到个人的切身利益，不可回避，不可调和。
文戈该怎么办呢？
几个晚上，他吃不好，睡不着，人也瘦了许多。
妻子仿佛是看出了他又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就问他。
文戈说：“开始，我担心工作干不好，怕出问题。如今工作开局不错，基本适应了领导要求，可矛盾又出来了，而且又不是出在我的身上，官场真是难料呀。”
妻子说：“你还是要多检查自己。市政府那可是大衙门，能进去的人都称得上是人尖子。人与人斗，你绝对不是高手。实在不行，你就撤回来算了。”
“撤。”文戈摇摇头。“我往哪儿撤？回人事局，让局长和同志们笑话我？我又不是干不了，说到底，无非就是几个老人嫉妒我，怕我走在他们的前面而已。”
妻子想想，觉得文戈说得对。又想想，觉得别人嫉妒也对。她打个比方：你这个新来的科长一下子跑到别人前面，就如同大家排队买紧销商品，排到前面的人快买到了，突然来了一个加塞的，也到前面挤着去买，排队的人能没有意见嘛！
妻子说：“这事你也别犯愁，不值得。到底应当怎么办，你应当找找王主任，他是你的主管领导，平时对你也不错，他肯定有办法。”
妻子的一席话提醒了文戈，如同在黑暗中给他送来了光亮。他高兴地搂过妻子，好好地亲热了一番。
周六休息，文戈来到了王主任的家，当时是下午三点钟。王主任家是两顿饭，他正在吃饭，见文戈来了，硬把他拉到餐桌，又让妻子做了两个菜，打开了一瓶茅台酒，跟文戈喝了起来。
文戈有些酒量，但今天到主任家是来讨教的，他不敢多喝。三杯酒下肚，王主任再倒，他说不喝了。
王主任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文戈就把自己遇到的这些矛盾一一向主任述说了一遍。
王主任听后哈哈大笑，说：“我当是什么事呢，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你去上火犯愁呀！”
文戈说：“这些你看是小事，我看都是大事，两个主要科长对我有想法，如果再联合几个人，那是很容易的。”
王主任说：“这些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是有些嫉妒你的才华，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从安全的角度上，我送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文戈赶忙问。
“别露锋芒。”
“别露锋芒？”文戈重复了一句。
“对，你细想想，是不是有道理？”
文戈在思考。
王主任又举例子进一步说明：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往往狂叫的狗并不咬人，那是在瞎叫，给自己壮胆。俗话说：蔫炮打得准，咬人的狗不叫，那是有哲理的。
真是听主任一席话，胜读好多年书呀！过去这些警句名言文戈也知道，可是没有感受。现在有了感受再来体会这些警句名言，才知道是科学的概括和总结。
文戈一高兴，和主任把一瓶茅台酒都解决了。
周一上班，文戈主动找到了陈科长。开口亲切地说道：“陈大姐，我找您检讨来了。”文戈已经改变了过去一贯的称呼。
陈青华愣愣地看着文戈，不知道他检讨什么事。
文戈说：“大姐，我初来乍到，对办公室好多事情都不熟悉，当综合科长时间又短，一个科也领导不好，文字材料也常叫领导批评，工作中和你们秘书科配合得多，但我们做得不够，好多的时候是你们为我们服务。我们有时态度还不好，您是大姐，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了很多倍，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前我做得不够的地方，您多多原谅，今后我会认真改进工作的。”
看着文戈真诚谦虚的态度，陈科长大度地说：“这没什么，我们为你们服务，你们直接为市长服务，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嘛。”
文戈又进一步地说：“大姐，说心里话，我对您非常敬佩。您的能力、水平、为人都是一流。我也知道，您是办公室的后备干部，工作也特别出色。办公室如果从科长中提拔一位副主任，那一定是您。我李文戈向您保证，也在这向天发誓，我只是在这好好干活，五年之内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句话，说到了陈科长的心里去了，也点中了要害。她笑了，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她这么放心的、开心的笑了。她突然用手拍拍文戈的肩膀：“小老弟，你比我小这么多，你好好干，今后的路长着呢。大姐要是先上去了，以后不就是你的了么！”
文戈赶快点头：“那是，那是，我听大姐的。”
陈科长非常高兴，当即安排晚上两个科聚会，还反复说：“综合、秘书本来就是一家么。”
陈科长的问题解决了，文戈又解决秘书室主任赵鹏。
赵鹏是团职转业干部，喜好喝点酒，特别喜欢和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在一起喝酒，而且酒一喝多，就爱“咬”别人的耳朵，说一些看似贴心的话。
文戈找到了外经贸委办公室副主任吴霞，这是一位很年轻、很漂亮，而且很开放的美人，平时和综合科有些文字上的来往。文戈让吴霞再找一位年轻女士。他请赵鹏晚上喝酒。
四个人两男两女，在包间的圆桌前坐下。赵鹏不认识吴霞，文戈把两个人做了介绍。
赵鹏看着两个美女高兴地说：“文戈，我真羡慕你，你真有艳福，有吴霞这么漂亮的女人相随，我这个秘书室主任不干了，我到你们综合科去，我当副科长行不行？如果不行，让我当科员也行。”
一席话，把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
文戈给赵鹏倒满了酒，真诚地说：“我今天请大哥吃饭，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表达我对大哥的敬意。大哥在部队是团职干部，那叫团首长，《林海雪原》中的二○三首长。大哥能力强，水平高，是我们办公室核心科长。每天围绕在市长周围，协调能力超群，处事方法一流，许多事情都值得我好好学习。今天我特意把两位美女请来，就是陪大哥喝酒，大哥你放心，我和这两位妹妹是清清白白的同志关系。”
“真的？”赵鹏瞪大了眼睛问。
“说一句假话，出门遇车祸。”文戈举着指头说。
赵鹏又看看吴霞和她的女伴。
两个美女都连连点头。
赵鹏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大哥，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无比敬意，这杯酒我干了。”文戈说完，将一杯白酒一口干了，然后看着吴霞。
吴霞心领神会，举着酒杯笑着说：“今天认识赵主任非常高兴，知道赵主任是团职干部，又那么有能力，很敬佩呀。我干了。”说完，一杯白酒进肚。
吴霞的女伴什么话没说，拿起酒杯要干，被赵鹏拦住。
“你别一个人干，来，咱俩一同干。”说着和这个美女碰杯，两个人同时把酒喝了。
一瓶白酒倒四杯，一口就干没了，随后又要了一瓶，还是每人一杯。
第二瓶是吴霞敬酒。刚说了一半的话，赵鹏已经激动地把酒干了，众人一见，也都干了。
两瓶白酒没了，平均是每人半斤下肚。文戈想换酒，喝点别的，但赵鹏不干，他有点见多，大声喊着又要了一瓶，还是四人平分。
赵鹏要提议，吴霞和女伴不干了，说：“你们两个是大哥，我得先敬，哪有大哥先敬小妹的，这在外交上也不符合礼仪呀。”
吴霞的女伴酒量大的惊人，喝白酒就像喝白水一样，第三杯在她的带动下，每个人又都干了。
赵鹏喝多了，非要第四瓶不可。文戈怎么劝也不行。他一会在文戈的耳边“咬”着耳朵，一会又在吴霞的耳边“咬”着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得出来，他是非常地激动。
第四瓶上来了，每人又倒了一杯。文戈怕赵鹏喝多，偷偷把他的白酒换成了白水。结果赵鹏提议时喝一口发现不对，很不满意，非要白酒不可。
文戈心里说：你要是真喝多，那可真就别怪我了。
菜没怎么吃，又都是空腹，喝得又急，四杯白酒下肚，四个人中除了吴霞，别人都多了。
赵鹏拉着文戈的手就是不放松，话不连句地说：“文，文戈，你，你是好，好样，的，以后我，我就全力支，支持，你……这，这两个，美，美女，以后，也，也是我的好，好朋友……”
说到这，他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地吐了起来。
第二天，他醉得都没有来上班。
文戈牢牢记住了王主任告诫的那句话：别露锋芒。
他开始改变着自己。
过去，他走路急，匆匆的。现在，他走路变慢，而且很平稳。
过去，他是高昂着头，挺着胸。现在，他尽量把头低下，有时还要弓着点腰。
过去，他说话很冲，有时声音也很高。现在，他说话很慢，声音也变得很小，有时干脆是点头，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过去，办公室开会，综合科总是要先说，现在，他尽量往后拖，从不主动说话，直到主任点名为止。
过去，评选先进等好事综合科总是阵阵少不下。现在，有了荣誉，他主动让出，让秘书科，让秘书室。实在让不出了，就让给永春副科长。
过去，他有事没事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或写材料或看书，不怎么与别人接触。现在，他有事没事总到各个科室看看，秘书科瞅瞅，行政科瞧瞧，人事科、信息科也有他的踪影，连车队、食堂也能见到他，或看人打麻将，或与人说说笑笑。
细心的人发现，文戈变了，变老实了，变老成了，变得随和了。
王主任心里清楚，他变得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