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王兴,其实这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虽说他的家庭贫困潦倒,却也立志读书寻求仕途,在饱读诗书之后,连续六年参加了童生试。或许是运道不济,竟然连个秀才生员也不中,不得已才委身到王员外府邸做了管家。
王兴到了王家,本想有一番作为,但面对王家的困惑,却也始终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办法,所以也就一直默默无闻。这次听了幸槐生的一席话,立时有了些茅塞顿开的感觉。是啊,种了大量的黄豆,还一直担心卖不出去,开个豆腐坊不就全都解决了吗?王家的生意看似宏大,其实一直都在勉强维持。大量的良田取得丰收之后,貌似很不错,却也是经常遭受商户的压价收购;镇上的酒楼生意一开始还不错,但在别家也开了酒楼之后,生意就开始下滑。自己想实实在在地帮帮老爷,却也终究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开个豆腐坊,不是既可以消化黄豆,规避商户压价,还可以同时增加收成吗?
王兴兴冲冲地挑着担子回到王员外家,马不停蹄地来到跨院,独自一个人开始整理旧仓库。王夫人看见,好奇地赶过来唤道:“王兴。”
王兴起身回头,已经是满头大汗,诧异地说:“哟,夫人,您怎么来了?”
王夫人淡淡地说:“看你一个人送完早饭,一回来就在这里倒腾,都半天了,怎么今天想着收拾起仓库来了?”
王兴手下不停,兴致勃勃地说:“刚才幸槐生说明天要下雨,他感觉今年的黄豆长势好,想开豆腐坊,怕收割完黄豆之后,被雨淋着,不好脱皮呀。”
王夫人想了想,无奈地说:“就一天还能收割多少?下雨那也是没法子呀?”
王兴兴奋地说:“夫人有所不知,这个幸槐生看着年龄不大,干活儿还真有一套,一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割了一亩地。”
王夫人吃惊地说:“那么快?”
王兴余兴未了地说:“可不是,在他的带动下,长工们今天可都卯足了劲。他们一定要在日落前,把五十亩黄豆地全都收割出来。”
王夫人一阵惊喜,脱口道:“这么能干?”
王兴越发来劲了,索性停下手里的活儿说:“跟您这么说吧,这小子是平阳城的大户子弟,因为家里没有男丁,被朝廷几次移民,搞的家道败了。”
王夫人猛然皱起眉头了,想到幸槐生几次谈到家里的时候,总是欲言欲止的样子,释然地说:“哦?这样啊?”
一想到幸槐生的样子,王夫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转身有些失神地离开了。
再说王元庆对幸槐生干农活儿充满了好奇,本来想和萍儿一起去田间看望他,结果没有去成,被王员外阻拦以后,推进了后院的私塾院子里。
在小花园的六角亭里,先生在专注地讲课,王元庆在麻木地听课。
只见先生四十岁上下年纪,头戴四角方巾,身穿灰色圆领长衫,留着一绺三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读着: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王元庆的眼前一直晃动着幸槐生的影子,哪里听得进去,刚好萍儿跑过来,趴在隐身处,压低声音喊道:“哥哥!哥哥!”
王元庆正自昏昏沉沉,听到萍儿的喊声,一激灵,看看隐身处的萍儿。
萍儿把两只小手做成喇叭状,悄声说道:“咱们到地里看看去,槐生哥那边可好玩儿了!”
王元庆心领神会,当下站起来说道:“先生!我内急!”
萍儿听了,捂着嘴直乐。
先生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说:“先生刚才都听到了,你要到地里去。”
王元庆泄了气,转念一想,马上堆着笑脸说:“先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先生摇摇头,一脸愠怒地说:“先生是读圣贤书的,岂能跟农户混在一起?瞎胡闹!”
王元庆不甘心地说:“农户的生活其实也很有意思的呢,先生去了就知道了。”
先生低沉地说:“老爷请先生来,是让先生为你将来图取功名的。”
王元庆反驳说:“先生自己不是都没有功名吗?”
先生被噎:“你……”
王元庆干脆地说:“不跟您说了,我去了。”
先生急了,赶忙劝阻道:“少爷,你这样会辱没斯文的……”
话没说完,王元庆已经跑出去了。
在田间地头,幸槐生正带着长工们开展劳动竞赛,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热火朝天的景象。五名长工从南向北,另五名长工从北向南,每个人都在埋头劳作,挥汗如雨,一次就收割五亩黄豆地。不到半个时辰,五亩黄豆地就被瞬间收割完毕。
王元庆、萍儿、王夫人、王兴都赶来观看,先生也缓缓走了过来,一个个都看得惊呆了。
王夫人被感动了,眼角含着泪花,感慨地说:“幸槐生这孩子小小年纪,堪称大才!”
先生也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说:“足以堪当大用啊!”
王夫人回头看看先生,歉意地说:“先生也来了。”
先生振振有词地说:“少爷非要来看,我想必有看点,果不其然啊!”
王元庆诧异地看着先生说:“先生真这么看?”
先生惭愧地说:“先生实在汗颜啊!我曾寒窗苦读十几载,功名难成,了然无用。今天看农户镰刀飞舞,堪堪将我斯文扫地。想我功名不成,又不曾有缚鸡之力,天地何以容我?”
王夫人劝慰道:“先生博学,切不可下这样的结论。”
先生难为情地说:“不是我想下此结论,事实如此啊。”
王兴也突然想起自己的命运,不免感慨地问道:“莫非先生也想下地割秧?”
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岂能和他们相比?”
王元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抓住先生的手臂说:“先生教我算数如何?”
先生顿悟道:“好哇,明天我们就开始教习算数。”
王夫人突然说道:“王兴唤幸槐生过来,我有话要问。”
王兴把两手张成喇叭,高声喊道:“幸槐生!幸槐生!”
幸槐生弯腰割秧,似乎没有听见,并没有回答。
王元庆也把两手张成喇叭,高声喊道:“槐生哥哥!”
萍儿也把两手张成喇叭,高声喊道:“槐生哥哥!”
三人的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幸槐生听到了,长工们也都听到了。
幸槐生直起腰来,循着喊声向这边看看,随手擦把汗,再看看长工们。
杨宏旺志得意满地看着收获的成果,爽快地说:“幸少爷,你去吧,你剩下的活儿,我们几个可以代出来。”
幸槐生笑笑,点点头说:“谢谢!我去去就来。”说完,放下镰刀向地头走去。
静谧的夜里,上弦月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天空中繁星点点。王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幸槐生、王元庆、萍儿坐在院子里,借着月色仰望星空。
萍儿亲切地说:“槐生哥,你真的认为明天会下雨?”
幸槐生自得地说:“那当然,你们听。”然后,食指挡唇“嘘!”的一声。
王元庆和萍儿急忙侧耳倾听,静静的夜里传来阵阵蛙鸣声。
幸槐生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王元庆一脸狐疑地说:“没什么呀?”
萍儿也怔怔地摇摇头。
幸槐生疑惑地问道:“就没听到蛙鸣声?”
王元庆随口说道:“这个听到了。”
萍儿跟着点点头。
幸槐生故作神秘地说:“明天一准儿要下雨。”
王元庆怔怔地说:“那要是下雨的话,长工们就可以不干活儿了。”
幸槐生急了,脱口说道:“那可不行!”
萍儿天真地问道:“那下雨天,让长工们干嘛?”
幸槐生随口说道:“田里的活干不了了,家里的活还得干呀。”
王元庆疑惑地问道:“家里?家里有什么活儿?”
幸槐生平静地说:“今天不是把黄豆都收割了吗?明天下雨,大家正好都到仓库里去,剪豆荚。”
王元庆疑惑不解,看着幸槐生,怔怔地说:“剪豆荚干什么?”
幸槐生笑笑说:“黄豆生长在豆荚里,要把它弄出来,现在我们只是收割了豆秧而已。”
王元庆诧异地说:“还这么麻烦呀?”
幸槐生得意地说:“当然了,等太阳出来,还要晒豆荚呢。”
王元庆再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幸槐生耐心地说:“不晒干,就没法从豆荚里把豆子取出来呀。”
萍儿撅撅嘴说:“一颗小小的黄豆,真麻烦!”
幸槐生不厌其烦地说:“农活儿就是这样,嫌烦可不行,一样也不能少。”
王元庆看着幸槐生,突然问道:“哥哥,你将来就打算做这些啊?”
幸槐生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呗?你想干啥?”
王元庆随口说道:“我也不知道。”
幸槐生想了想说:“反正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先找到我三姐四姐。”
萍儿忽闪着眼睛问道:“槐生哥,听说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幸槐生自嘲地笑笑说:“什么大户小户?今天是大户,明天可能就是小户,今天是小户,说不定明天也可以成大户。”
萍儿一撇嘴说:“哪儿像你说的那么邪乎,我不信!”
幸槐生平静地说:“我们家是大户,可几次移民就搞的各奔东西,家道中落。我舅舅生活无着,在我们家里成天无所事事,可几次移民反而成了大户,这还不说明问题?”
萍儿发嗲说:“那你就讲讲嘛!”
幸槐生怔了怔,索性坐好说:“好!我就给你们讲讲!”说着,就给王元庆和萍儿讲起自己的家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