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槐生难为情地说:“许掌柜过誉了,您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那才真是年轻有为啊!”
王兴一本正经地说:“幸掌柜,老爷让我带许掌柜过来,是来收购咱家的黄豆。”
幸槐生做个邀请的手势说:“许掌柜请吧,在下刚刚入道,还请多多指点。”
许掌柜审视着幸槐生,淡淡地说:“幸掌柜不必自谦,谁都知道,这王员外的门槛精得很。你小小年纪,能受他邀请,足见一定有过人之处,许某年长你几岁,今天来就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幸槐生谦虚地说:“不敢当不敢当!能交上许掌柜这样的青年才俊做朋友,槐生真是太荣幸了,可这里是下人们干活儿的地方,连个坐的地儿也没有,实在不好意思。”
许掌柜不动声色地说:“幸掌柜客气了,许某刚才去找王员外,听王员外的意思,你们今年不打算卖黄豆?”
幸槐生点点头,诚恳地说:“是的许掌柜,我们已经盖好了豆腐坊,打算过两天就开张,今年的黄豆长势好,自己用了。”
“那敢情好啊!”许掌柜脱口道,随即眼珠一转,话里有话地探问道:“自家能用这么多?”
幸槐生随口说道:“应该差不多吧。对了许掌柜,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
许掌柜怔了怔说:“谈不上请教,但讲无妨。”
幸槐生真诚地说:“贵行今年收购价格和出售价格是什么样的?”
许掌柜皱着眉头琢磨着说:“收嘛,总是要便宜售价一些,差不多……一两银子收一石,至于卖嘛,一石黄豆卖一两五钱是要的。”
幸槐生又问道:“我还听说许家的许记酒楼,生意很火,不知有没有用豆腐这种食材呀?”
“豆腐?”许掌柜一愣,脱口而出,旋即一笑,淡淡地说道:“整个太原府恐怕也没有一家好的豆腐坊吧。”
幸槐生听完,脸上露出开心地笑容,故作神秘地说:“许掌柜,不瞒你说,我的豆腐坊一开,就有了。”
“对对对!许某就盼着这一天,哈哈哈!”许掌柜假情假意地笑了,不屑地口气说:“不过,许某请问幸掌柜,豆腐做食材,能做些什么菜呢?”
幸槐生随口说道:“煎煮烹炸样样都可以啊!”
许掌柜很老到地说:“但凡是酒楼招待的,可都是些有银子的主,大家可都喜欢喝酒吃肉啊!”
幸槐生不以为然地说:“正是因为都是有银子的主,才需要吃一些消食,营养的素食,天天油腻也不好啊。”
许掌柜淡淡地笑笑说:“说实话,豆腐那玩儿意,我就不喜欢吃,一点味道都没有。”
幸槐生诚恳地说:“等我做好了,你就知道好吃了。”
许掌柜不客气地说:“那就等你做好吧,今天就先到这儿。你这里黄豆不愿意出手,我还要去别处收购去呢。”
幸槐生赶忙施礼相送,客气地说:“许掌柜请慢走。”
许掌柜语气冷淡地说:“幸掌柜回见。”说完,转身就走了,王兴急忙跟着走了。
在太原府,商界已然成了些气候,大致分为两大派别势力。一是远近闻名富甲一方的粮食大户蒋员外蒋祖博,蒋家良田万倾,财大气粗,几乎可以左右太原府的粮食物价;二是以许员外许昌泰为首的一些中等富庶的商户,这些商户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自发地联合起来与蒋家相抗衡。两派商家经常开打价格战,动辄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王台甫由于性情耿直,为人正派,并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属于单打独斗的商户,勉强维持着自家生意,往往游走在双方的夹缝中,或者是双方都不愿踏足的悬崖边上。
许掌柜名叫许怀义,是许昌泰的独子,今年二十岁,身材适中,一对儿剑眉明显地刻在一双杏仁眼上,分明透着聪明睿智。许怀义从小跟着父亲淬炼,深谙经商之道,为人不仅精明,而且世故老到,只是因着平时的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缘故,造就了常常行事高傲乖张,独行独往,我行我素的个性。
王台甫家的酒楼生意不好,其实就是因为许家酒楼的挤兑,两家的酒楼在繁华街道的十字街头,隔街相邻,面对面经营对抗。当初许昌泰被太原府的众多中小商户推举为结盟领袖以后,也试图要拉拢王台甫进入他们的阵营,一起与蒋员外对抗,却没想到遭到了王台甫的断然拒绝。许怀义便由此开始心存不满,蓄意报复,不仅在王台甫家的酒楼对面也开了酒家,还经常采取一系列的非常手段,硬生生地把王台甫家酒楼的客人给抢走了。搞得王台甫家的酒楼生意从此一落千丈,步履维艰。
许怀义知道蒋员外财大气粗,做事很傲慢,根本看不上一些小生意,便抢先一步想要来收购王家的黄豆。一来是想抢个先机,成为黄豆价格的主导者,二来也是听说王家新聘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大掌柜,就想着来摸摸底,见识一下。没承想王家的黄豆今年要自行消化,碰了一个软钉子。但许怀义并未觉得幸槐生有什么呼风唤雨的特殊本领,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只是个常人而已,甚至还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儿傻,一是异性天开地想用豆腐来立足餐饮,二是他这么机密的打算,竟然毫无城府地直接告诉了他的竞争对手。
许怀义离开王家以后,觉得经过自己这么对幸槐生随便一搭脉,就轻而易举地知道了他的底细,也就根本不屑一顾。
却说许怀义回到许记酒楼以后,在二楼雅间见到了坐在那里正悠哉悠哉品茶的父亲许昌泰,把自己对幸槐生的认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最后不屑地说:“一个外地刚来的,比我还小好几岁的乳臭未干的娃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除了会吹牛皮,什么也不会。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不但要开粮行,还要开豆腐坊,专门跟咱家对着干,要让咱们许记酒楼和粮行统统歇业。哼!口气倒不小!”
许昌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商人,四十开外,头脑活络,善于精打细算,长得慈眉善目,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容易让人相信。由于太原府的商人们惧怕蒋员外家的势力,自发地组织起来相抗衡,深谙商道的许昌泰便被选举成了结盟的领袖。
他听完儿子的话,一言不发,微闭双目,坐在餐桌前沉思起来。他知道儿子的个性,万事喜欢夸大其词,这也正是自己迟迟不敢放手的原因,担心他不成熟,还承受不了任何压力。
许怀义看着父亲,急切地说:“爹,您别不说话呀。”
许昌泰缓缓睁开眼睛,冷冷地说:“他真这么说?”
许怀义矢口道:“真的,他跟孩儿说,他……”
许昌泰打断他的话,纳闷地说:“他既和我素未谋面,为何能结下这么大的怨呢?”
许怀义怔了怔说:“还不是他王家的酒楼生意做不过咱家?由怨生恨呗!”
许昌泰莫名其妙地说:“他和我素不相识,生的哪门子恨呢?”
许怀义没好气地说:“肯定是那个王员外撺掇的。”
许昌泰疑惑地问道:“你说这个小子是刚从外地来的?”
许怀义怔怔地说:“是啊,爹。”
许昌泰直白地说:“我还是不信。就算是王员外跟我结了仇,他也不至于,没道理嘛!”
许怀义想了想,挑拨说:“我说爹呀,人家都跟孩儿下挑战书了,您还在这里替人家说话,这才没道理哪!”
许昌泰不耐烦地说:“那让他有什么本事尽管使,放马过来好了。”
许怀义竖起大拇指说:“有血性!这才是我爹!”
许昌泰不动声色,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像是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没过多久,王台甫家的豆腐坊终于高调开张了。
这一天,日上三竿,天气晴朗,地面上到处都结着冰。秋天的时候在仓库旁边盖起来的一间土坯房子,被认真地整理过,门窗一新,挂着一块大红绸。
王台甫、王夫人、王元庆、萍儿、私塾先生等人在幸槐生的陪同下,款款来到豆腐坊外,一个个满脸荣光地驻足观看。
王台甫笑呵呵地看着整洁一新的豆腐坊,朗声说道:“幸掌柜,你这豆腐坊的规模也忒大了点儿。”
幸槐生笑呵呵地解释说:“老爷,不大,已经很小了。我这只是按照两台磨,四口灶的规模而已。”
王台甫疑惑地问道:“这还不够大吗?老夫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豆腐坊。”
幸槐生自信满满地说:“老爷有所不知,为了开这个豆腐坊,在下走遍了整个太原府,发现竟然没有看到一家像样做豆腐的。就咱们整个山西的三府五州来说,平阳府一直在闹移民,大同府属于边陲地区,唯有太原府秩序稳定,且人口多,消耗也最大。”
王台甫欣赏地看看幸槐生,高兴地说:“你为了开这个豆腐坊,还下了这些工夫?”
幸槐生笑笑,谦虚地说:“既然老爷相信槐生,槐生自然就得知恩图报,总不能对不住老爷嘛!”
王台甫满意地点点头说:“嗯,看来这次真的托付对了人,你这是打算怎么做啊?”
幸槐生直截了当地说:“刚开始,每天先磨两锅豆腐,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探探行市,毕竟集市上还没有一家卖豆腐的,得慢慢合了大家的口味才行。如果有卖不完的,就先拿回来自己吃,咱们家二十几个长工,每天差不多也能吃一锅。”
王台甫点点头,手捻须髯,平静地问道:“接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