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推开扭曲的车门，陈久从倾覆的车内爬出来，略微震荡的脑袋及模糊的视线下，踉跄着步子想尽快逃离这处事发地点。
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身后便有巨大声浪爆开，火焰升腾间，灼热的气流便推着他的后背向前飞出一大段距离。
啪啦啪啦的电路乱流还在车载电话中回荡，然后便在那持续燃烧的火焰之中渐渐焚化。
不远处，被掀翻在地的陈久缓缓起身，磕破的额头，血迹如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伸手在地上四处摸索一番，将有些破碎的眼镜戴上。视线中，幽暗的夜色下，血色画面被凹透镜的裂纹分割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然而情况紧急，他无暇顾及这些，根本来不及辨别方向，便夺路奔行！
灼热的焰风持续从后方送来，后方的汽车“轰”的一声，发出了第二次爆炸。伴生的热浪再次从背后席卷而来，仿佛想要将他与之前的那部电话一样熔掉。
前方的海面，红色的旗帜飘扬，冲锋舟与快艇蜂拥巡弋，驱逐着不相干的船只，在临海周围拉出一条长长的警戒线，显然在防备某人逃离。
与此同时，天空中也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高空中，义正言辞的警告，混合着身后急促的警笛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一道明亮的灯柱自天而降，照亮了前方道路，更照亮了这个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子。身后紧追的车辆也赶来了，白色的车灯中，夹杂着各色晃动的警灯，混乱不堪。
束手就擒，可能死路一条，继续往前，海路已被封锁，也是死路一条。他目光快速扫视一周，发现马路右方是个开发烂尾的临海公园，倒是可以一搏。
陈久脑海中冷静分析的同时，双脚骤然发力，身子便如一只夜猫般灵巧的翻进了院墙。
如今，海陆空四面包围，如此大的阵仗，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
料峭春寒，咸湿的冷风从海上吹过来，他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脑子里便迅速地开始复盘起来。
自己以身范险，接连几天向组织提供情报，一举捣毁了大毒枭韩敬的半数核心黑色产业，为的就是让那头老狐狸恼羞成怒，以至于失去理智，通过隐藏在组织内鬼，来查出身边卧底的身份。
大毒枭韩敬如今依然能在H市呼风唤雨，逍遥自在，不得不说，他安插在组织的内鬼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然而那人隐藏之深，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
不过俗话说，凡走过，必有痕。
只要对方动用安插在组织中的内鬼查询线索，那对方便会有暴露的危险。只不过，如今这阵仗之大，显然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似乎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自己孤注一掷，组织里会不会及时发现对方的异常呢？
而现在，自己又该如何行动？想着这些，他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灯光晃眼，思绪迷茫，公园中，他顺着脚下的道路前行，狼狈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栋停建的商场建筑里。
……
“嘭！”空旷幽静的建筑内，高速移动的子弹飞出火热的枪膛，擦出一蓬火光。
陈久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当异响刚起，他便做出了反应。
侧身、拔枪、滑步、射击，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上百万次。
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声辨位，不仅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也已做出了凌厉地反击。
“嘭！”
“啊！”
枪口喷出炙热的火花，对方应声而倒。
此刻，火光与枪声已然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整个建筑四周顿时响起杂乱的枪响。
老练的陈久并未在原地，急速奔跑间，不断寻找掩体躲避射击，同时予以回击。
一时间，黑暗的烂尾楼内，乱枪晃耳，火光迷眼。
但陈久终究是陈久，不负他曾经警校射击第一的成绩，每一声枪响，便有一人倒下。
枪声渐渐稀疏，零零散散的，便有人惊恐于他如神的手段，渐渐被夺了心智的，往门口夺路而逃。
陈久并未阻拦，喘着粗气，任由他们出了这栋建筑。
周围渐趋安静，只有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和着头顶飞机的轰鸣回荡在楼内。
忽然，空旷幽静的建筑内又发出“啪”的一声，一点光芒亮起。
陈久闻声甩腕，扳机扣紧，机括传动间，枪中弹簧骤然拉至最大，子弹便脱膛而出。
不料那人侧身，轻松闪过弹道，手中的火机却依旧稳稳的燃烧，橘黄的光芒照亮一张狠厉的面孔。
“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那人点起根烟，将打火机抛向陈久，叼着烟感叹着，似有些无奈，又有些愤怒。
陈久伸手接住火机，望向那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子，从西装口袋中摸索出一根褶皱香烟点上。
“你来了？”
“我来了！”
两人相见，像是早就约定好在此处见面一般，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惊讶。
“你不该来！”
“但是我必须来！”
陈久猛吸一口，那红色明亮的烟头便以极快的速度跑向尾部。烟雾吞吐间，模糊了视线。
“我一直在想，最终韩敬会派谁来将我灭口……没想到来的是你！”
“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凭你一个，杀不了我！”
“不，十三太保正在赶来的路上！”
所谓的十三太保，便是韩敬身边最得力的十三位手下。竟然连十三太保都全部出动了，陈久还是低估了韩敬想杀他的决心！
一对十四，毫无胜算！
他本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然而他已见多了生死厮杀、尔虞我诈，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动手吧！记得打准一点！”陈久食指在自己的心口划出一个圈，道：“就往这打！”
他也不打算逃了，如今就连jing方都开始出动追捕他，看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了自己的计划失败。
然而大背头并未掏出枪来，他弹了弹烟灰，质问陈久：“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韩敬私通外贼，偷卖毒品，暗地里还训练童子军，你却还问我为什么？”
“但你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卧底而不是jing察！”大背头向陈久走去，神情愤怒。
“身份？当初说好是三年，可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一转眼都十年了，兄弟！”
陈久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忧伤，他继续说道：“想着这些年渗透进来的战友们一个个牺牲在我面前，我便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他们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陈久冷冷一笑，“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他们甘愿选择这一行，从此这世上的安富尊荣便注定与他们无关，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已经与他们再无瓜葛！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们只能在孤独与猜疑的恐惧中度过一个个夜晚，死后，他们还要隐姓埋名！根本没人知晓他们曾经的光辉事迹，你却跟我说死得其所？”
他的眼神骤然锋利了起来，蓦地抬起下压的手枪，顶在走近的二号脑袋上，寒声质问：“他们无条件相信着从未见面的彼此，然而，自从我们进来以后不久，其他的战友便相继被发现、清除，要说没有内鬼，谁都不信！二号，这十年来，你与韩敬最为亲近，与他接触的机会最多，你说！是不是你……”
二号任由那冰冷的枪管抵在自己梳得整齐的大背头上，“你怀疑我？”
他自嘲一笑道：“当初是你带我进的这行，没错，当时我并不情愿，但我从来没怨恨过，也从来没后悔过！”
他望向陈久，拨开头顶的枪管，眼神坚定，“一号，可还记得当初在国旗下的誓言吗？”
代号为二的大背头眼神逐渐迷离，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段岁月，轻轻哼起一段誓词：“国旗在上，我必紧守誓言，决不玷污金色盾牌。宪法在上，我必紧守誓言，决不触犯法律的尊严。人民在上，我必紧守誓言，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人民在上，我必……”陈久忽然垂下了枪，不自觉竟也跟着哼起来，铮铮八尺男儿，从来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没想到在这里，却也落下了滚烫的眼泪。
大背头一手搭上陈久肩膀，“一号，我明白，身为卧底，时刻怀疑身边一切可疑之事，这毫不为过！自从肃清开始后，你便不相信我了，我也是！”
他顿了顿，神情激动：“不过，一切也就到今晚为止了！我们怀疑的那条大鱼已经露出水面了！”说罢，便伸手向怀中掏去。
陈久后退一步，脚步微分，下垂的手枪又缓缓抬起，神情谨慎地关注对方。
二号却并不在意，他将一本护照交给对方，“如今你的行踪已经暴露，这是给你办好的护照，组织让你先去外边避避风头。这几年你也累了，趁这机会，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
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韩氏团伙横行H市这么多年，却一直无法抓到关键的罪证，组织也猜到内部有问题，也在暗中排查。”
随即又感叹：“你这次突然的擅自行动，搞得大家都很被动啊！“
陈久眼神依旧警惕，道：“若事先通知，难保不被对方察觉。”
二号望着对方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怪不得我只能是万年老二，这次我终于服了！”他挺起了胸膛，继续说道：”不错！也正因为你突然的行动，虽然搞得我们手忙脚乱，同时却也让对方失去了危机意识。潜藏深处的内鬼认为机会难得，趁着jing局内大量警员出勤缉毒的时刻，竟然胆大包天，偷偷进入系统，查到你的机密信息后，还敢把你的警籍档案删了！看来韩老大确实被你逼疯了！”
“这人竟然进入了系统？”
“放心，组织及时发现了线索，来了个将计就计！对方看到的也就你一人的信息！”
陈久听着，身体竟有些颤抖，这个暗伏多年的家伙，终于露出了马脚！只是听二号的话语，对方竟然隐藏在组织高层！
“是谁？”
二号神秘一笑，“你猜？”
陈久指着楼外那些闪烁的灯光，冷笑道：“你觉得我有时间跟你废话？”
二号神情一僵，讪讪道：“H市jing局副局长，章启法！”
陈久暗吸一口气，根本没料到这条鱼竟然有这么大。
“想来韩敬通过他也已经往组织安插了不少人！怪不得……”
“这你放心，组织已经有计划对付这个隐藏在内部的盘丝洞了！只可惜……”
陈久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笑道：“有什么可惜的？不就一个警籍吗？没了那份文件，我就当不成jing察了？”
“当不成jing察？”二号气极反笑，“没了那份档案，你如今便是个贩毒杀人的毒枭，现在H市大部分警力都出动来抓你了，你还敢笑！”
“现在黑白两道都容不下你！”二号深情郑重，道：“组织的意思是先出去避一下，从这楼往下，有条地下暗道，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应你的。”
陈久抚摸着护照上的国徽，摇了摇头，“韩敬这人极为小心多疑，我若不死，他自然会猜到有人通风报信，到时候必定不会停下清缴内部的动作；而你，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也不好向他交代。”
“可是，久哥！你……”二号发觉了陈久必死的决心，情急之下，竟然忘记称呼他的代号。
“别哭哭啼啼的，你刚才不也说过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为民死社稷，那是死得其所！我死了，你们才能够更加安全！”
“久哥！”大背头还想劝说，但想到韩敬多疑的心思，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哽咽着，最终只化为一句：“若有来世，我来给你死间！”
陈久笑了笑，“还有烟吗？你这吝啬鬼，十年的兄弟，都没抽到你几口烟……”
他上前几步，擦去二号的泪痕，板着脸道：“还记得当初教你的话吗？不许哭，身为卧底，一定要学会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
说罢，将怀中的护照与手枪都交到对方手中，道：“将我的头，交给姓韩的，告诉他我会在下面等着他！”
直升机隆隆作响，夜风呢喃中，一阵春雷般的声音从废弃的大楼中传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