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伯居住的锦绣小区就在青溪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后面，门口的保安和祁谨行很熟，自动放行。
他停好车疾步往目的地前进，顾曾也紧紧的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问，不说。这一刻，他的心里一定只有病人，而她就像是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所驱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老小区的楼梯口灯光昏黄，二层楼梯的灯还坏了，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顾曾也明显放慢了脚步，看清了阶梯的高度后才敢踩上去，她好像有一点夜盲，但是在夜间的平路上直行时明明没有任何障碍。
祁谨行走得急，一口抵达三楼才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又折返回去看到她还在缓步前移，脚步谨慎小心，他立时明白过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源最亮处引向旁边，免得直射她的眼睛。
顾曾也的眼里露出惊喜，跨步而上楼梯，蹭着微弱的手机的亮光，他的轮廓温和柔软，全然不见平日对她的严厉，这样的祁谨行比较讨喜，无论是作为大学时短暂授过课的老师，还是现在的上级，她想。
“你先走，到三楼停下。”
顾曾也在黑暗中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她知道他其实很着急，丝毫不想拖他的后退。后面一直有一双光源在身后移动。
他们到的时候是保姆开的门，说着一口带口音的普通话。
顾曾也集中思绪，听她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堆，总算是得到了话中重点，大意是于大伯心情不太好，烧了中饭晚饭都不肯吃，就一直躺在床上不怎么肯说话。
顾曾也跟着走进于大伯的卧室，里面有一台老式电视机，柜子书桌等家具都也都是老式样，和她小时候家里的布置很像。她看到于大伯躺在床上，表情有点痛苦，脸上出了很多汗，把枕头的一角都浸透了。
祁谨行熟门熟路地走近于大伯的卧室，轻轻地叫了他几声，对方看着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你来啦，小祁。”
“阿姨，你把家里的血糖仪拿来！”他观察于大伯的表征，迅速做出反应。
安装针头，指尖踩血，用试纸测试，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顾曾也看到何芷萝曾像这样熟练地测过血糖，那会儿寝室就她们两个人在，她还兴致勃勃地和她科普了一番一型糖尿病的病因病理及治疗方法，顺带着问她要不要测着玩玩，顾曾也怕痛，当下就骂了一句“神经病啊”，逃着钻进了被窝。
她心疼这个故作坚强的姑娘。
“他今天有没有正常服药？”祁谨行操作的同时，还在问问题。
“吃了，您说过要我监督大伯按时按量服药，我一直盯着呢，昨天晚上胰岛素也正常打了。”保姆阿姨很热心，“就是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大伯就不愿意说话，早饭还是坐在床上吃的，我给他开了他喜欢的戏曲频道，他就吃了一点点，午饭和晚饭么都不吃。”
血糖仪“滴滴滴”地响了三下，跳出来一个数值：1.6。
应该是蛮严重的低血糖，正常的血糖值是在3.9-6.1毫摩尔/升，多次超过11.1就是高血糖，顾曾也脑子里迅速闪过一堆理论知识，那……那要怎么办？
“大伯，没关系，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祁谨行说完把大伯扶了起来，背过身半蹲下，看了一旁手足无措的顾曾也和阿姨一眼，“来帮我一下。”
三个人合力把大伯搬上了车子。来的正是才离开不久的省第二医院。祁谨行在车上的时候提前打电话告知了当日的一个急诊值班医生，他在电话里喊他大刘。
老人被挪到急救推车上面，那个医生迎面就小跑上来跟在车子后面：“谨行，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签约病人于至民，71岁，糖尿病史21年，合并高血压、冠心病、视网膜异常，患者早餐进食少量，中晚餐均未进食，我被叫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意识不清，全身冷汗淋漓，但叫他尚有回应，家里自测血糖1.7，初步考虑为低血糖昏迷。”
这些句子飘入她的脑海，陌生又熟悉。顾曾也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点懵。她看到祁谨行跟着那个白大褂的医生一起消失了。身边传来悲惨的哭声，随之有一辆推车经过，上面躺着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痛哭地呻吟着。一切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
她就一直维持这个样子，思绪时而飘远恍惚，时而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谨行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捞走。这里，是不是离黑白无常最近的地方，她盯着祁谨行的后背，他的衬衫有一块地方都是褶皱，腋下还有汗水的痕迹。
“于大伯，他没事吧？”顾曾也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风一吹就会把这些音节字符都飘走一样。
“没事，老家伙不听话，下次好好批评他。”祁谨行又恢复了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着她，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怎么样，心情好点没？”
大晚上的来一趟急诊科，看生死离别，试问谁会有好心情，顾曾也刚要老实的回答，祁谨行像是自说自话：“我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至少救回了自己的一个病人，家里的那档子事暂时抛之脑后。
“走吧，送你回家。”
“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车子里，顾曾也依旧坐在后座，依旧把那一袋子甜食递给他由他挑选。
“谢谢！”祁谨行挑了一块凤梨酥，把剩下的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入口酸甜的味道，好像真的还不错。
顾曾也让她把自己送到离出租的地方最近的一个公交站放下，晚上十点钟，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周边的灯光很亮很亮。
她希望，于大伯能够好好地，不要像她的爷爷一样。
爷爷，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