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自离开崔府后,驾着马车一路向西前行,在高桥之上听着一江秋水向东流,心中翻起喷涌浪花。
天明之时,他已经将海渊狠狠甩在身后,独自在周围孤立的各个岛屿上穿行。
随着他在林中枝头不停的穿梭前进,脸上的不羁的光泽慢慢消退,双眼泛起了一些不为人知,动人的神色。唯有不断前进地追寻真武的下落,他才能忘记悲痛。
来到枫叶林时,天已经就要大亮,千池很享受耳边海风吹过的感觉,停在一棵古树底下开始歇息起来,过了好一会,他又拿起腰间挂着的小竹筒在湍流的清泉下接起泉水,喝了一口,像个孩子一样乐开了颜。
枫叶林很大,已经处于海渊西边的边缘了,平常没有什么人来往,虽然是深冬,但是岛上的景象又别有一番风味。
千池又想起了少年时光,真武陪他浪迹天涯的时光,年少无知的他屡次上山拜师学艺。由于没有慧海,没有修炼天赋,没有背景,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被赶下山门。
唯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陪着他浪迹天涯,从不抱怨。
那些年,千池踏足六合八荒,处处求学碰壁,但从不放弃,尝遍了人间之苦。
最后,千池修剑的决心感动了那个叫真武的剑灵。
千池以天地山川为锋,以天际星辰为身,以天道大运为柄,以真武为灵,以天道大陆为炉,铸出了真武剑,一人一剑独上天门,广为流传。
万年前,那时人间五帝国还没有建立,天道大陆多是一些修行门派,皆是被天道大陆中央那座诛神峰上的异变震惊。
千池在诛神峰一剑封天地,两剑破山河,三剑倒乾坤,诛神峰为他一人而断。
自此千池自称真武大帝,驻守天门,万年不倒,天下剑道宗门皆称其为剑道之祖。
千池的成帝之路极为简单霸道,不需要天道怜悯,一人一剑独上天门,自称为剑帝,与天道冰帝炎帝死神等同坐,不分高下。
只是在天界历经大小战事无数,真武剑早已不复当年那么锋利,终于,这把聚集天地精华的天地之剑最终破碎,段成两截,散落人间。
而真武逆天行道,最终也被天道贬罚至人间,遭受轮回之苦,千池弃天门而去,已经在人间寻找真武有千年之久。
他曾踏过五国的每一寸土地,见过那些残暴不仁的君主将自己的国土葬送,也见过无数天之骄子冲击天境九品失败,落得个神型溃散的下场。
他见过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千池来到江水岸边坐下,闭眼静听的听着江河的咆哮声。
江水滔滔不竭的一曲向东不复返,却永不枯竭,正如他心中寻找真武的信念,永不磨灭。
就这样听着耳边的海风,用心感觉着天地的杰作,一股浪涛不绝于眼前,一直过了好久。
千池猛的睁眼,站起身子,只身面对枫叶林,负手而立,轻蔑的眼光横扫过这片林子,不屑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受死。但愿这次来个能打一点的。”
千池在人间的这千年来,经常遭到一群人的骚扰,准确的说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自称为绽。
这个组织内多是天境七八品的修士,和千池数次交手,却终是徒劳而返。
千池记的最清楚的一次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一身白色羽衣,曾在极北荒原里与他交手,那人身手已经是他在人间见过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最后仅是一个照面,那人就被他一个剑指截去了半截身子。
虽说他从天界堕入凡间,修为损耗了七七八八,也失去了大道庇佑,但只要不碰到真正的天境九品修士,一般人真还奈何不了他。
“真武大帝性子还是如此的烈啊!在下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难怪当年真武会选您为剑主呢!”
突然间,千池的眼前云雾缭绕,枫叶林中似是出现了千万道幻影,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一道幻影中传出,慢慢的,那些幻影最终归一,一道看起来很纤细的身影立在千池十步开外。
“死前留个名字吧!”
千池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却甩出了这么令人震惊的一番话,来者不凡,这是千池能给百步开外那道纤细身影最高的评价。
不过一剑下去,他有绝对的信心对面的人绝对十死一生。
只是他很好奇那人究竟是谁,他昨夜从东吴崔府出来,一路上尽是选择偏僻小道行走,不会被人跟了这么久还不知道。
那么只能说这人是事先埋伏到这里,等他的。
他的行踪只有崔浩知道,莫非东吴堂堂的一国之师——崔浩,都和这个组织有关。
不过很快,千池就将崔浩排除在外,崔浩一向行事张扬,多于江湖市井之人交涉。寒门出生,凡人一个,很少有离开海渊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和绽里面的人产生交集。
再说,崔浩在东吴做上国师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风恒天雷厉风行,绝对不瞎,他不信崔浩真能风恒天的面前演二十多年的戏风恒天还没能察觉。
而且绽组织做事一向谨慎,往往是你前一步能想到的事情,他们已经提前一步做了,不可能放着这么大的一个漏洞给千池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崔浩真的是绽里面的人,他们也不可能单是为了千池一人,就把藏匿在东吴二十多年的内应给暴露出来。
要知道,在五大帝国中的任意一国,插入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内应不仅仅是花费金钱就能办到的,更多的是时间。
千池瞻前顾后,终于有些想通了这里面的种种,那就是说,东吴朝堂上这趟浑水深的很,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给淹了,现在想想,或许风恒天就是发现了什么,而被灭口。
东吴见过他,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他越来越对来者的身份感到好奇。
来者面容平淡无奇,想都不用想,定是用了易容术,这就更加确定了千池内心的想法。
他们两人绝对见过面,而且不止一次,甚至还很熟悉。
“千池大人想必是在猜测我的身份吧!”来者面对气宇轩昂,自信满满的千池,并没有太多的恐惧,隔着海水蒸腾起的烟幕,涛涛而言,“为了表达绽的诚意,我先自报家门吧!”
千池不动声色,纹丝不动,像一座大山一样稳稳地立在那人面前。
他知道每一个加入绽的人都在组织内部有一个名字,在极北荒原上被他一剑撕碎半边身体,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就叫雀,绽雀。
那道身影在烟幕中更加朦胧,像是在雾里画里梦里,令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那人最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块令牌,隔着烟幕给千池看了一眼,“我叫华,这次来是为雀之前的鲁莽给剑帝请罪的。”
那块令牌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全身通黑,有一手掌大小,普通人看一眼便觉得心神不宁,有一种想跪下来膜拜它的感觉,仿佛天地都是为他所存在,它似乎是一只眼睛,活着的眼睛。
令牌的正面是一朵盛开的花朵,花朵绽放初蕾,娇嫩可滴,像是浴中刚出的少女,清新芬芳,但是花瓣遮挡,看不清花朵的中央到底是什么,也没人能叫出这朵花的名字。
即使是在尘世间活了上千年的千池,也说不出来这朵花的来头和名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同时又觉得它很陌生。
令牌的背面平滑如镜,在明媚骄阳下,能反射出蛰眼的光束,“镜面”上单篆刻着一个华字。
“请罪。”
千池大笑一声,毫无忌惮,要是绽真的想为雀的所作所为请罪的话,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要再来烦他。请罪?让他们的人截在半道上,这算什么请罪。
绽华消匿在烟幕中,在一瞬间来到了千池的身边,声音不悲不喜,没有半点感情,却又干脆利落,就像是在谈一笔交易,“想必剑帝大人还在寻找真武的下落吧!”
绽华看到这个姿态凌乱的男人眼中有了一丝动容,有种掌控万物的成就感,似乎一切都如他所料。
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个人有资格和这位人间真武肩并肩平静而谈呢!而且,他还掌握了主动权。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听到真武这个名字,千池苦涩的内心如沐甘霖。却不愿意相信身畔之人的话,谁知道绽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可万一是真的呢,说不定这个在天道大陆屹立千年的组织真的知道她的一些眉目呢。
绽华借着千池内心的那份动容,心中有种莫名的得意,进一步说道:“真武终究是一道剑灵,不比你的大道真身,失去了依附的身躯,若是在人间一直轮回受苦,终究还是会神型溃散的。”
这次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感伤,似乎对千池身同体受,冷峻的眸光往千池的脸上探了探。
“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我,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妖皇这次要不顾一切地冲击圣战平原的封印吗?”
千池常年寻找真武的下落,不问尘世,对于圣战平原的妖族暴动,他只当是平常妖潮来临,并无多想。
但绽组织常年在暗处活动,知道的消息自然比千池多一些,六合八荒几乎都有他们的细作。
正如他们的宣言,他们是一朵盛世独颜,还未绽放的花蕾,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每一寸根茎深深插入天道大陆的泥土之中。
云雾蒸腾,天际的第一丝光磊透过树间的缝隙,落到地下,两道黑影落到地上。
千池不语,深邃的眼光向海渊的方向看去,没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那是因为妖皇吞噬了真武剑的一半剑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真武剩下的那半截碎片。”绽华轻瞄一眼千池,“他想彻底得到真武,用真武的力量攻破天门。”
当年真武剑失去剑灵,在天界一分为二,落入凡尘,有不少剑道中人都在搜寻真武剑残落的两半碎片,却终究无果。
也不知道那司马知天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其中的一半碎片,本想让弟子寒天将这把剑赠予大秦,奈何当日的寒澈与寒意不识货。
而且据绽组织内部的消息,司马知天当时已经算到了真武的转世生灵正栖身在大秦。
要是大秦得到了破剑,有办法让真武和破剑合二为一,令她恢复记忆,重返天界,那么就是千池欠下了大秦的一桩大人情。回到天界必会庇佑大秦。
帝之庇佑,让风中残烛的大秦再强盛个几千年不成问题。司马知天虽然能掐会算,却还是算不过天道难违。
最终,破剑被姬颜带回了妖族,司马知天虽然有机会将破剑再带回来,却不想再逆天行事。
或许那知天老人早就看到了这些结果,并不想再多加阻拦,一切都随缘去吧,天道不可违。
“妖皇,很好。”
听到绽华带来的消息,千池愤恨地捏起拳头,心中的一团怒气好不容易才被压下。
“而且真武就在大秦。”觉得千池有些上头,绽华又轻喃一句。
绽华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又在千池的心中溅起千层浪花。
“大秦。”千池心中将这个名字默默呢喃了好几句,心中如同被一团烈火点燃了一样焦急难耐,他现在很想去大秦探个究竟。
那些往日的记忆一下涌上心头,千池用了好久时间才慢慢消化了这里面的种种信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千池第一次真正开始认真注视起了身旁的这个叫绽华的人,绽华给人的感觉和绽雀给他的那种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如果说绽雀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那么绽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初入朝堂的温雅公子,没有一点凶戾气息。
“哈哈哈……”
千池放下了一见面就对他的成见,这令绽华大松一口气,瞬间感觉林子里的空气都好了很多。
绽华抬手抚着下巴,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温和笑道:“都说了是给剑帝大人赔罪,再说,你我都为人族,我们倘若执意为敌,白白便宜了妖族,岂不遭人笑话。”
“但愿如此。”
千池白了绽华一眼。别看绽华扯起了人族大义,讲起来头头是道,但谁又知道这个神秘的组织还在打着什么鬼点子。
绽华在千池面前跺来跺去,在烟幕中渐行渐远,最终和烟幕一样,彻底消逝在这片林子中。
“剑帝大人请放心,我敢以我的性命保证,在大人接下来前行的路上,不会再有人再加阻拦。”
空中只留下了这一句冰冷的言语。
烟幕消退,千池踩着脚下的大桥彻底消失在了海渊的尽头。渐行渐远渐无声,正如他来时的那般洒脱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