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有很多后悔的事,而坐在车厢中的此时,这名单又更新了。
“贝......贝斯蒂娅,”他脸色苍白的喊道,“你稳点儿,稳点儿啊——!”
“明白了,主上!!”
女战士印象中的“稳”显然和法师理解的不一样。她不但没有减速,反而把马车赶得更快了。
“我是说......慢、慢点!”
“您说什么——?”迎面的强风让女战士没听到这句,她嘴角上翘,脸上带着少有的神采。那匹马也在快乐的嘶鸣,似乎和女战士一个心思。
“......”
几个小时前,在决定谁来驾车的时候,贝斯蒂娅就自告奋勇。九十二看到她眼中闪动的光芒,心想难得她会对某件事物表现出热诚,就答应了下来,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车厢内的其他伙伴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雪儿和马可。两人昨晚因为拼酒,现在还在宿醉中,此刻两人的脸都憋紫了。
可千万忍住别吐啊,十二祈祷着。
这辆马车是今天刚刚到手的。因为在伊纳鲁镇中做了那么大的事,已经没办法再回到镇上,只好从林中营地直接向南出发。马车什么的,也没机会搞了。当然九十二等人也没钱了。
本来以为就要这么一路走去明吉克海港,法师心中实在是苦,又不能说出来。当他们顺着大路没走多远,就遇到那个奇怪的人。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长得不高,穿着一身男仆的服装。衣服虽然有些破旧却十分干净,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年轻人神色焦虑的向路上张望,看到法师和伙伴走过来时,他大喜过望,急匆匆的跑到他们跟前。贝斯蒂娅立刻警觉起来,但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一点图谋不轨的意思,反而是希望九十二等人对他“图谋不轨”。
年轻人说自己受主人之托在此等候他们,为了感谢众人帮助了维尔斯太太,而把眼前的马车赠与恩人。九十二等人不相信的天下竟然有此等好事,而且帮助老厨娘这件事可没有几个人知道,都十分警惕。当问到“主人”是谁时,年轻人闭口不答,这又加深了众人的怀疑。看到对方不肯轻易接受,年轻人几乎快要哭了。反复恳求法师一定收下马车,不然主人要责怪于他。
想到己方的确需要一架代步工具,十二决定暂时接受对方的好意,如果有什么危险就让贝斯蒂娅来个先下手为强。
年轻人高兴地连连道谢,把缰绳塞进法师手中拔腿就跑。看对方跑的如此着急,众人以为接下来会有埋伏出现,但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再想找那个年轻人,早就没了人影。众人心想难道真是老厨娘的某一位亲朋好友好心赠送?不管怎么样,他们坐上了马车。
马车并不豪华,应该说十分的普通,但是那匹马却不一般。这是一匹通体漆黑的母马,贝斯蒂娅一眼就看出这绝不是一匹役马。那一身的膘肉、健硕的马腿、高高扬起的马头、锐利的双目、神俊非凡仪态,无不证明这是一匹战马,而且是百里挑一的好战马。这一匹马的价格搞不好顶的上好几辆普通马车了!
贝斯蒂娅抚摸着马背看起来十分喜欢,即使像她这般高大的身材在这匹马面前也显得渺小了许多。母马一开始对女战士十分忌惮,但是在几次接触后,就和她完全亲昵起来,仿佛是跟在将军身边已经征战沙场多年的老搭档。
九十二很高兴贝斯蒂娅有欢喜之物,但是当大家坐上车之后,这好心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女战士赶车的技术的确一流,但是那速度也是一流。仿佛她不是赶着马车行进在旅行的路上,而是驭驾着战车正在朝敌军冲锋!
终于熬到了中途休息,九十二从车厢里走出来感觉脚都软了。雪儿和马可飞速的跑到路边呕吐不止,两个冤家头一次步调一致。莉达和艾米连连向神送上感激之情,感谢神让她们活了下来。大叔尽管装作没事,但是胡子都竖了起来。十二喝口水缓缓气,看到贝斯蒂娅正在和马儿说着话,那骄傲的表情就像将军正在检阅自豪的军队。
勉强吃过午饭——雪儿和马可基本只喝了点水——贝斯蒂娅一脸兴奋的准备再次登上驾驶位,被众人一起拦住了。大家一致推选大叔来赶车,九十二也表示了严重同意。女战士没办法只好遗憾的交出了缰绳,并对旅行商人反复叮嘱了很多事项,最后一脸不情愿的钻进了车厢。
总算能够体验旅行的安逸,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吉姆不愧是常年在外经商,车赶得十分平稳。贝斯蒂娅小声念叨着“怎么能这样呢,朵琳可不会满足这种速度......”之类的话,“朵琳”是女战士给马取的名字。十二决定无视她的牢骚。
有了马车,路途轻松了许多,一天后他们来到库鲁克丘陵,在石矛镇歇脚补给。众人在一家名为“雪怪新娘”的旅馆里投宿,为了节省旅费,决定两人共住一间。
贝斯蒂娅把大家分成了三个组:九十二和大叔一间、自己和莉达姐妹一间、精灵和马可一间。雪儿大声的反对,抗议女战士在针对她。贝斯蒂娅一脸正经的说明,因为傻小子并非跟随主上之人,而是精灵的跟班,所以让她们两人一间完全合理。
看着马可一脸的兴奋之色,雪儿暴跳如雷的表示,如果真让她和马可一间,她保证让傻小子第二天早上在屋外的石板上向大家问候“早安”。想到现在半夜还是有些凉意的,九十二让贝斯蒂娅重新调整了。最后贝斯蒂娅和主人一间、莉达姐妹和雪儿一间、傻小子和旅行商人一间。想到大叔那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马可心中只能暗暗叫苦。
石矛镇虽然不大,但却是法塔尔南部著名的旅游之地,因为这里有天然温泉!过去因为战争的缘故,让当地的旅游业大受打击。自从两年前停战之后,才慢慢有所转机。不过这里显然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旅馆的环境和饭菜都不怎么尽如人意。尽管如此,当大家在温暖适宜的泉水中洗去一路的疲惫时,都觉得不虚此行。
九十二最后一个进的浴池,他不太喜欢和其他人过多的肢体接触,这一点伙伴们也心领神会。在温泉中看着月色,他感到全身舒畅无比,残废的手似乎也灵便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他”也来了。
诞泡在温水中,和九十二“坦诚相见”。最近十二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处理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果对方不是太过于刻薄的话。
“终于有点旅行的味道了,不是吗?”诞说道。
九十二不自觉的向池边靠了靠,不想和美少年亲密接触。
“之前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亏你还能如此悠闲啊?”诞对法师缩在一旁的样子感到十分有趣,向他又靠近了几分。十二不得已又向旁边挪动了一下。
“不过是帮助了一个可怜的老人家,有什么大不了的?”
“噢?你真这么想?”美少年放弃了与法师的追逐,靠在一块石头上伸展着双腿,“你可是愚弄了万千善良的信徒,利用了他们愚昧和无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就不怕招来报应?”
“你在指什么?”
“神可不是瞎子,那辆马车是白来的吗?你难道忘记了在教廷广场上见到的那一幕?”
九十二想起了亲眼目睹奥尔巴克纹章降临的那一刻,他也在怀疑马车会不会是厨神为了神子的事而送来的礼物。
“还是说眼前的安逸让你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亡命天涯之徒?”
“至少我不想让大家惶恐不安。”
“所以就欺骗他们?然后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神的惩罚?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会觉得那么漏洞百出的谎言能一直编下去?”
“我没有那么想......”
“小心点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要以为自己是个清白之人,你从开始就错了,还错的无可救药!”
“那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屁分寸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你就是个被命运摆布而又无可奈何的可怜虫!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
“我从来都没有......”
“你的天真早晚会害了你的伙伴们,别忘了十年前你的天真和愚蠢是怎么害死‘她’的!”
九十二勃然大怒,他哗啦一声站起身,月光下瘦削的身体骨瘦嶙峋,却因为怒火而颤抖着。
“不许你再提那件事!!”他一拳打在少年身后的岩石上,鲜血顺着石头流进乳白色的温泉中,蜿蜒成一朵花。
“不许提——!!”
美少年一点都没有惊慌之色,反而带着一脸的笑容看着他。九十二愤怒的想要砸碎点儿什么东西,但是手头什么都没有。他离开诞的身边走出浴池,长时间都压不住脸上的怒色,完全不像平常冷静的法师形象。
“小心点哦~小心天上......”美少年在身后咯咯笑着,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在客房门前,九十二深呼吸了几次,确定了情绪已经平稳后才推门进入。
“主上,我已经给您铺好床了,请您早点休息吧。”贝斯蒂娅穿着旅馆的睡衣,小麦色的皮肤因为泉水的滋润显得格外诱人。可法师根被没心思顾这些,支吾的在床上躺下。
“......主上,您没事吧?”女战士一眼就看到他手上的新伤口,语气中充满不安。
“没事,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想办法筹集旅费。”十二转过脸没敢看贝斯蒂娅的眼睛。
默默的望着主人瘦小的肩膀,贝斯蒂娅知道这个比自己肉身年龄还小的男人心中有着不能对人说的秘密,但是作为仆人她不能问。虽然自己能够和主人心念感应,但是法师几乎从来不使用这个能力,搭救老厨娘孙子的那次,才仅是跟随这个男人之后的第二次。她来到主人的床边,轻轻的坐了下去。
“主上,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
“不!贝斯蒂娅,不......”
“对不起......”
贝斯蒂娅黯然的回到自己床上。她明白这个男人在害怕,害怕别人走进他的内心。所以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任何有可能察觉到他内心的行为。那看似礼貌又客气的为人处世方式,只不过是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手段。她想帮助他,可他总是在回避。这让贝斯蒂娅十分揪心,那种感觉就像在无力的敲打着一座门,一座永远也打不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