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了黑色大理石的墓门前。
墓室的门缓缓打开了,黑洞洞的入口像一个等待美食的怪兽,九十二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他走在一条一直向下的墓道中,没有壁画,没有贡品,也没有弯道,就这么一直往下。到底走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天?还是几年?也许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一直这么走着。
奇怪的是,自从踏入陵墓后,原先的恐惧和绝望感都消失了,心中一片平静,什么也感觉不到。这并不是被安慰后所体验的平静,而是就像不存在一般的平静,感觉就是一个无意识的鬼魂正走在轮回转世的奈何桥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条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墓道,他现在站在一个大厅里。说是大厅并不准确,这是一个虚无的空间,上和下的界限是模糊的。
一座巨大的棺椁伫立在眼前,毫无装饰的表面发着黑色的光。九十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它,不清楚它到底是在自己的上方还是下方,在自己的前方还是后方,一切感知陷入了混沌。
他抬起手慢慢伸向黑色却发着光芒的长方体。
————————————
“法师先生!法师先生!九十二先生!!”剧烈的摇晃惊醒了他,但是好长时间没能找回感觉,只看到莉达脸色苍白的抓着自己,大喊着什么,一旁的艾米正在大哭。
“唔?什么?”他晃着脑袋,试着摆脱梦中的虚无感。
“敌人来了!山贼杀过来了!快起来啊!”莉达声色俱裂的喊道。
九十二瞬间清醒了,各种声音霎时间闯入了耳中,喊杀声、惨叫声、马的嘶鸣声等等混合在一起在脑中炸裂。慌张的下了床,卡罗夫村长带着哈维和另外一个矮壮的猎人冲了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布满灰尘和血污。
“汉特叔叔、哈维,婶婶呢?”莉达抓着年轻猎人的衣服焦急的问。
哈维眼圈一红,“已经......被杀害了......”。
“怎么会——?!”
“到底怎么回事?”九十二强自镇定的问。
卡罗夫楞了一下,对突然能听懂青年的话而感到惊讶,但这件事很快就被扔在脑后。“旅行者,村子遭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山贼袭击,请你赶紧和莉达还有艾米一起往森林里跑吧,我安排两个人保护你们”。
“爷爷,我不要离开!”艾米哭着央求。
“不行。”老人严肃而且坚定的说,并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交到莉达手里。“莉达,这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它关系到你的身世。本来想等你成年后交给你的,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弄丢!!”莉达忍着泪把盒子藏到衣服里面。
“你们去森林里躲好,等风波过去了就去明吉克市找一家名叫“堕落之羊”的店,店主叫斯科特?克拉克,见到他就说‘阿纳斯塔西娅保佑真龙血脉’,他会帮助你们的。记住了是‘阿纳斯塔西娅保佑真龙血脉’!”
“不,我要和大家在一起。”莉达泪流满面的哭喊,艾米也抓着老人的衣服。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又近了一些。好像敌人从四周八方向这个房子包围着靠近。“村长!他们快来了!”名叫汉特的猎人脸上满是焦急。
“好孩子,听话,我们会随后赶上的。”村长爱怜的摸着莉达和艾米的头,“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九十二心中一震,知道老人已经立起了必死的flag。
“旅行者,虽然还想多招待你一阵子,现在看来已经不行了。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是恳求你照顾她们,拜托了!”老者深深的鞠躬。十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郑重的点了点头。
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老人把三人推出门外。莉达最后看了一眼爷爷和房子,拉起妹妹的手拼命跑了起来,身后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记得顺着河流跑,不要停,千万不要回头!”
一踏出门,热风扑面而来,村里的房屋正在燃烧。烟尘混合着血腥味还有肉体烧烤的味道差点让九十二吐出来,各种声音让他头皮发麻。远处隐约能看到有穿着铠甲的山贼正在肆无忌惮的挥动武器砍杀着,少数几个村民们用平常劳作的工具奋力反抗,其中似乎有商人大叔的身影。“可恶的山贼,都是因为那该死的战争!”哈维握紧手中的猎叉,咬着牙骂道。十二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看到青年猎人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村民的反抗虽然英勇,但是敌人的装备更加精良,战斗力也强的多,战斗几乎一边倒。月亮仿佛也不忍看这人间惨剧而隐身在乌云中,不过这正好为九十二他们逃跑创造条件。汉特机敏的扫视了一圈,迅速掌握了情况,领着其他人在阴影里穿梭。他和哈维一前一后保护着三人,快速而小心的绕过几座毁坏的房屋。眼看要出村子的时候,两个手拿长剑的山贼迎了上来,似乎早就在这里埋伏了。汉特双目一瞪冲了上去。
“爸——!”
“快走,保护好莉达!!”
哈维只能咽下眼泪,抓着莉达和艾米的胳膊从另一条路逃走。九十二紧紧跟在后面,跑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汉特虽然已经挂彩依然奋力反抗,勉强以一敌二,但是阴影处又上来两个敌人,悄悄来到他身后准备偷袭......十二心中一紧,转过头不忍再看。
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能拼命的逃跑,平常不锻炼,九十二很快就气喘嘘嘘,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心中不断叫骂,落下的汗也来不及擦。前面哈维拉扯着莉达姐妹也跑得不快,姐妹俩虽然辛苦但是都咬着牙忍耐。眼看快要跑到的村外的小河了,但是身后的喊杀声几乎到了耳边。
“旅行者先生,莉达和艾米交给你了!”青年猎人冷不丁的大喊,接着转身举起手中的猎叉猛地刺向后面的敌人。
“哈维!不————”莉达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敌人发出一声怒骂,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九十二赶紧抓住莉达,免得她冲过去,脚下一刻也不敢停。
哈维刺伤了一个山贼的手臂,接着又打中另一个人的头盔。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如此勇猛,即使被砍中、被刺中也不后退一步。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恐惧,俊朗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表情却分外坚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多挡一会,再多挡一会,这样,莉达她们就有时间逃走!
随着一声利刃破空的声响,哈维手中的叉子被砍断了,接着鲜血如喷泉般迸出,他瘫软的倒下。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上前,挥了挥手中的大剑,把血甩净。“你们他妈的干什么呢,连个农夫都搞不定。”
“伍长,这小子不顾死活的乱打,弟兄们措手不及啊。”
“少废话,其他几个崽子呢?”
“往森林方向跑去了。”
“走,一个都别放过。”伍长迈过猎人的躯体,领着手下继续追去。
哈维双眼无神的睁着,口里吐着血沫。张着嘴喊着一个名字,却一个音也发不出。过往的种种记忆在脑中闪过:年少时村外玩耍,为了博得少女一笑而冒险摸鸟蛋;去河里抓鱼时搞得浑身湿透分外狼狈,却吃到了少女亲手做的便当;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而独自狩猎野猪,多亏了少女及时通报才保住性命;被父亲毒打关在牛棚中,又是少女偷偷送来面包;第一次获得了父亲肯定时的自豪,村民也都大加赞赏,却只想快点和少女分享这份喜悦;和少女一起去野餐,用野花为少女编织花冠,少女的红脸像晚霞般美丽......
随着意识的模糊,回忆中少女的身影却愈发清晰起来,如跳动的火焰般照亮了哈维的眼睛,他挣扎向着森林方向伸出手,“莉......达......”然后这只手落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九十二拉着姐妹俩,努力不让自己回头去看。他拼命地吸入每一口气,感觉肺都要炸了。尽管如此,还是拼命跑,不能不跑,停下来就是死,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珍惜自己的生命。
“放手吧。”诞不慌不忙的跟在他的身边,“你看看你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两个姐妹也筋疲力尽,与其三个人一起死,不如把她们俩扔下。这样就能争取足够的时间,这样你就不用死啦。”
十二拼命喘着气,没有机会开口,扫了一眼莉达和艾米,两个人脸色发白,随时都可能倒下来。
“好好想想吧,你只是外来者,刚刚来到这个村子,无论发生什么也和你没关系,不是吗?”
十二挣扎着迈出每一步,愤怒的盯着前方,始终没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怎么?竟然犹豫了?!你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吧?人渣!抛弃他人这么难吗?你不是一直都在做吗?总是把责任推给别人,总是抱怨社会的不公平,当别人向你伸出援手的时候你总是甩开。你抛弃的还少吗?怎么?现在想做圣人了?你觉得你会被谅解吗?你觉得你有资格被谅解吗?”
“......”
“......原来是这样啊,那不如你去死吧,好歹也是个男人啊,窝囊了一辈子现在做一回爷们儿怎么样?你去拦住敌人,两姐妹说不定就能逃走了哦。反正你是个人渣嘛,死了也没人会在意,皆大欢喜不好吗?那个红发善良的女孩儿说不定还会为你流一滴眼泪哦。好了,赶快吧,赶快去死啊!!”
“操!”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九十二破口大骂“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