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凉亭之内,一双似青竹般修长匀称的手,从棋篮之中捻起了一枚黑子放与棋盘之上。
看着范通明落子的位置,文耿先是吃惊,后又面色不虞的看着范通明:“你将子落在此处,是何意?”。
范通明一如既往,嘴角微笑,温和从容的说:“无意~”。短短两字却让听得那个人面色更沉。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文耿定会即刻翻脸,甩袖离去。可对方是范通明,他知道范通明不是那种刻意戏弄他人之人;所以他便将心中怒火压抑了下去,等范通明的解释。
“白子势如疾风、黑子步步节败,我早就输了!”范通明双眼直视的看着文耿:“此局,早就没有下的必要了!不是吗?”。
听范通明此言,文耿瞬间熄了怒火、敛了神色。磕磕巴巴的开口:“我。。只是。。。”。
文耿停顿一瞬,恢复了心绪,认真的说:“只是觉得贤弟许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没有停止,我绝无戏弄之意。”。
范通明放下茶盏说:“我落子后,文兄不也没生气吗!我同文兄是一样的。我知道文兄的为人,不然也不会同文兄下下去。”
“贤弟是。。”文耿霎时明白了范通明的意思,沉默不语。亭内弥漫着厚重的灰色气息,忧愁、悲哀。
“是!正是如文兄所想!”范通明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文兄,你我皆身是凡胎,力有所限;然,若心有所仰,舍命企及;纵使所得微不足道,亦心慰无悔!”。
“既舍命企及,为何还要输的如此难堪?”文耿眼眸中质疑,口中质问。
“将来不属于现下,现下也未必就决定将来。天意无常,一切无定数。”边说,范通明边落下一枚棋子。
文耿再看去,只见盘中局势明面之上未变,白子仍然将黑子要的死死的,但暗隐之处,黑子已有能反扑的根基,只要周旋片刻,再过几个回合就能直击腹地。
“擒贼先擒王!”范通明语气轻巧,字字杀伐。看着文耿仍有犹疑,又补了一句:“群龙无首即一盘散沙,溃难成军。”。
“文兄,我知当年之事,你内有心结。一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如今,你我二人若再心有嫌隙,只怕就真的国门无望了。”。
文耿,越国文臣之首,位列太宰;范通明,越国武将之最,位列大将军。二人皆为越国肱股之臣,常被越王称为左膀右臂。共同辅助越王,一时双璧。
两年前,吴王砎,称为其父报仇,举兵攻打越国,越王未听忠良之言,一意孤行,最终惨败!
当时是范通明出谋献策‘献表求和,并言,越王愿为吴王奴仆,越国为吴国属国’,以此才保得性命与国家。后越王韧将国中诸事托付与众大臣,便携其夫人去了吴国。
文耿其人,人如其名是越国出了名的耿直,刻板、还有些保守、迂腐。他虽明白越王受辱非范通明之过,但是为人臣子见主君受辱,总是心中愤恨。因此策乃范通明所献,便迁怒与他,二人关系降至冰点,若非公务之事,就是见面不言语,平时不往来的状态。
范通明与文耿乃多年同僚,亦是世家之交。清楚文耿的为人,知道文耿的想法,亦能体谅文耿的心情。所以,平日里是能避则避,私下里是能让则让。也未想过去向文耿解释什么,因为范通明明白这满腔愤懑总要有个去处。
直到一年前,范通明想出了一个计策,二人关系才有所缓和,明面是已同以往一般,可心里还是存有缝隙。所以对范通明的计策并非很赞同,却也没阻拦范通明实施,因为这是没法子的法子。
对垒之策‘攻身为下,诛心为上’。诛心之法即抓住人的弱点,加以心理攻击,让对方败落。乃世间最毒的法子,亦是众人最不耻的法子。
但吴越二国实力悬殊太大,且吴国越发强盛,而越国虽未败落,国力发展却也是止步不前;有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无法可用,百般绝望之下。范通明便想到了‘诛心之法’,但是吴王也并非蠢笨之人,若是有他们这些越王臣子去做,定是无功而返,而且还会因惹怒吴王,使越国的境况更为悲惨。
所以,范通明想的是‘美人计’。吴王爱美人,调教美人,送去吴王身边;以诛心之法离间吴国君臣关系,削弱吴国国力。为越国反击,铺路奠基。
因事关重大,且需隐秘进行,此计在越韧同意之后,便由范通明主行,文耿辅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范通明鼓动富商巨贾之家建了‘书礼堂’;在堂内劈出一个别院,安置收罗来、要调教的美人。
这也就是为何‘书礼堂’有两院的原因,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即使将来事情败露也让人无迹可寻。
其实,郑焰华的感觉没有错。从范通明见她第一面时就打了将她带进‘西堂’的打算,所以初次见面才会刻意攀谈,以便观察、评估此女。
意料之外的是,去了桃花村,范通明看到了施水云;双姝并蒂,范通明惊喜非常。才会想尽办法留在桃花村,以便想法子将人带进安城。
他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用的是最拙劣的法子--‘诛心’。最拙劣的也是最大代价的,若要换人真心,就要交付真心,最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范通明对施郑两家用了手段,但他对施郑两家的付出亦是真情实意;算计中掺和着真心,情谊中夹杂着手段;既复杂又矛盾。
然,世间之事本就不是简单的‘黑白’、‘对错’,所定论的。更多的是黑白间的‘灰色’,对错中的‘重叠’。
范通明想利用施水云和郑焰华的想法,虽然中途有过纠结,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国难当前,匹夫有责。无国何来乡,无乡何来家!
‘苍天之下云白风爽,厚土之上政清人和’,是范通明一直以来的信仰。他为之努力,并且深信总有一天会看到,且他坚定的认为越韧就是那个能给他‘信仰’的人。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信仰’会沾上‘鲜红的血’!事情总要有人做,罪孽总要有人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