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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于杨小冬的传奇故事,在河口镇已是耳熟能详,而且贯穿于她整个短暂的人生。甚至她死后,人们仍对她的神通广大深信不疑。

五岁那年,杨小冬尚没入学,当时的河口镇并没有条件设立幼儿园,孩子们六岁入学,上一年学前班,然后直接升入一年级。然而,就在其他孩子还撒尿和泥巴,玩得昏天黑地之际,杨小冬的神通已崭露头角。

当时的饮马河河滩上有一户人家,男人叫许乐喜,一家人专靠捕鱼养鸭为生。许乐喜一家六口,两口子和三个孩子,上面还有一个老父亲。当时的乡村物价低廉,许乐喜驾船打鱼,她妻子看管着在河滩上圈养的一百多只鸭子,一年两口子起早贪黑忙下来,也就勉强糊口。

就在那年夏至的夜里,河口镇突降暴风雨,许乐喜一家人围拢在几乎被狂风暴雨撕碎的土坯房中一夜无眠。此日清晨,雨过天晴,许乐喜到河滩上的鸭圈看鸭子,结果让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是哭天无路,叫地无门。整个鸭圈被暴风雨冲打得踪影全无,一百多只就要出圈的鸭子也是一只不见。许乐喜先是驾船顺流沿河找寻,接着又溯流而上,可终究是空忙碌一场。一家人守在河滩上巴望着许乐喜能找回一部分鸭子,既使找不回,能打来几条鱼到街上换几斤米好熬过这一夜也行,可天不遂人愿,傍晚许乐喜回到家时,他既没带来鸭子,也没打到鱼。

次日一早,河口镇上的居民争相传告许乐喜家出了事,大人小孩纷纷朝河滩汇聚而去。太阳升起时,河滩上已经站了近百号人,年老的长者在人群最中间,正边交流边着手救人,而其他人全围在外面,屏气凝神,静待结果。

一早,许乐喜同妻子来到河滩,打算重修鸭圈。可刚干了没多久,又气又饿的许乐喜就埋怨起妻子来,说她不及早修茸鸭圈,才导致如今这一无所有的下场。许乐喜老婆情绪也不好,那肯背丈夫给他的这口黑锅,不仅反唇相讥,还说了几句多余的话,说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拿老婆使气。很快两人纠缠到一起动起了手,许乐喜常年撑船,他老婆那是对手。挨了打的许乐喜老婆气不过,大哭了一场,想到家中已粒米不剩,今后的日子又没着落,又嫁了这么个窝囊废,索性死了算了。她边哭边往河中走去,许乐喜以为妻子吓唬他,还在背后起哄,让她有本事就別回头。可女人真没回头,等许乐喜反应过来,女人已没进水中不见了,这下他才追悔莫及。好在他水性不错,拼了命跳进河中捞回了已不省人世的妻子。回到岸上,女人已经没了气息,许乐喜的哭喊声惊动了路人,很快滩上聚起了好多人。

当时叶开正在场,他是个有名的土郎中,和另外几个有经验老人的合力救治下,总算把许乐喜老婆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你们救我干什么,什么都没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女人刚能开口,就无力地向众人哭出了这句话。而许乐喜也向大家说了自己的难处,并给叶开等人磕头,感谢他们帮忙救回他老婆的命。

“许伯伯,”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挤进人群叫道,“我知道你家鸭子在哪儿!”

众人顿时被这个小毛丫头的话惊呆了,都在问这是谁家的孩子,而那正是五岁的杨小冬。

“孩子,鸭子都被风刮走了,这呀是天灾,没办法!”叶开一向为人和善,对杨小冬说。

“不是,”杨小冬反驳道,“许伯伯的鸭子是被人偷的,不信你们去垃圾厂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一个人问道。

杨小冬眯着小眼睛咯咯直笑,只是叫他们去看,并没说出她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许乐喜家的鸭子是被垃圾厂老板在暴风雨刚到时,带了几个帮手赶到了自己家。大家寻过去时,垃圾厂老极正准备将鸭子装车运到其它地方出手,不想被镇上居民抓个正着。

“小冬,”那时刚成为镇上民警不久的刘长乐提着一袋零食,将只有九岁的杨小冬堵在一个巷子里偷偷问道,“你告诉叔叔谁绑走了严小杰,这包零食就归你!”

杨小冬瞪了刘长乐一眼,“刘叔叔,不早就告诉你们了吗,怎么,你们还没找到严小杰?”

刘长乐一脸无奈,幸亏面对的是个孩子,而不是向他问责的上级。“你说得不对,根本找不到。”刘长乐又连哄带哀求说。“小冬,叔叔这么相信你,你就跟叔叔说说,到底是什么人把严小杰绑走了?或者,你告诉我具体的地址也行?”

杨小冬一把抢过零食,“刘叔叔,你们可真笨,肯定在那儿,爱信不信!”说完,她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刘长乐一脸困惑走到一辆黑色桑塔拿旁边,车窗里立刻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来,四方脸,高鼻粱,面色憔悴而沮丧。“长乐,那丫头怎么说。”

刘长乐四下望了望,打开车门坐进了里面。“世伟,她还是那答案!”

男人无力地躺到了坐椅靠背上。“他妈的,这帮混蛋,要是让我查出来,我非弄死这帮畜牲,敢绑我严世伟的儿子!”

“世伟,你可别冲动,咱们再想办法!”刘长乐理性地安慰道。

“我他妈就这么一个儿子,都一个月了,我爹我妈我老婆都快急疯了,你瞧瞧我?”严世伟将消瘦黢黑的脸和一嘴燎泡摆到了刘长乐眼前。

“要不就给上面报告?”

“屁话!”严世伟大呵道,“我花了那么多钱才保住我儿子的命,这会儿你又说这话?”发完火,严世伟又觉不应该对刘长乐这么发脾气,“长乐,我信你才告诉你,你可不能背着我报警,要是那样,就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刘长乐长叹一声。“世伟,歹徒就是为了勒索钱,我们当时就应该报警!”

“你能不能别提那俩字?”

刘长乐也是进退两难,这么大的事,说不报警,可他就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要说报警,他又有知情不报之责。

严世伟是跟随常德发的家,当时正在省城给常德当工头。上个月他买了辆新车,回到镇上显摆。当他载着儿子去县城玩时,途中尿急,下车到一个林子里小解。回来一看,车里空空如也,儿子已不知下落。慌乱之佘,他四下找了近一个小时,也没见到儿子的身影。他正准备报警,绑匪给他打来了电话,要他准备好五万块现金,放到指定地方,还警告他,不许报警,不然就到河汊里替他儿子收尸。

严世伟与妻子崔红就这么一个孩子,全家都视严小杰如掌上珍宝。严世伟回到家将这个坏消息告诉父母和妻子后,全家顿时天塌地陷乱做了一团。崔红抱着严世伟的腿一边哭喊,一边要他把儿子给她找回来。严世伟又急又气,刚想动手揍妻子一顿,老父亲又上来找他算账。毕竟严世伟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经过风浪,当即安慰家里人叫他们别吵吵,以防被邻居听到,走漏了消息,对孩子的性命构成威胁。况且,这也不是什从能见得人的事,传出去邻里乡亲只会笑话他,根本不会同情他。

严世伟按照歹徒的要求把钱放到了指定地点,绑匪收到钱后非常满意,在手机里让严世伟听了听他儿子的声音,但并没说要什么条件才会放人。不过绑匪似乎很享受从严世伟身上诈钱,今日一万,明日五千,细水长流。而严世伟仗着有钱,视儿子如心头肉,也忍得了这么被人割肉。当然他也没就此硬扛,任人摆布,他先找到了在派出所上班的好友刘长乐,得到保证后才告诉了刘长乐他的秘密。刘长乐当时虽已二十八岁,但却并非科班出生的警察。他先前在交警队作协警,其间自考了一个法学专科学历,才转正做得民警。不要说他这个菜鸟没经历过这种事,就连当时的派出所所长也还没见过绑匪长什么样。刘长乐当时还心存侥幸,以为绑匪勒索够了钱自然会放人,而严世伟家底子够厚,也舍得下血本,所以他并没力主报案。没多久,严世伟的存款就见底了,而绑匪还在要钱,这就让严世伟受不了了,而最难受的还属刘长乐,他刚得的铁饭碗,很有可能就此给砸了。病急乱投医,他们找到了万事通杨小冬帮忙。

杨小冬父母是生意人,早出晚归在外面经营生意,杨小冬放学回到家也无人管束,严世伟和刘长乐很容易找到和杨小冬单独面谈的机会。二人将杨小冬叫上车,来到一个僻静处,才旁敲侧去向这个孩子询问起严小杰的下落。

“小冬,”严世伟语气温和,对吃着东西的杨小冬说,“我家的严小杰你认识吗?”

杨小冬嘴里正在嚼薯片,没功夫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他跟我玩捉迷藏,叔叔现在找不到他,你能帮帮叔叔吗?”

杨小冬乐了,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费了好大劲咽进肚里,她立马迫不及待开口了。“严叔叔,你别骗我了,我早就知道是怎么会事了,他都两周没来学校了!”

严世伟和刘长乐既惊异,又满腹疑虑。之前他俩也顺藤摸瓜,试图找到绑匪窝点。可是绑匪很狡猾,把他俩耍得团团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在人家监视之下。

“严小杰是被崔阿姨藏起来了,来吓唬叔叔你的。”杨小冬的话语波澜不惊,却把两个大男人吓得够呛。

“不可能!”严世伟气愤地否定道,“你崔阿姨都病在床上了,怎么可能干这事?”

“叔叔,你到小杰姥爷家去一趟就知道了,我骗你是小狗!”杨小冬随手打开车门,捏着严世伟给她送得零食,一蹦一跳回家去了。

“谁说这丫头很神?”严世伟埋怨刘长乐。

“她真得无所不晓,”刘长乐忙反驳道,“你别小看她年纪小,镇上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严世伟无言以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驱车往老丈人家赶去。

严世伟老丈人家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刚进村口,正好碰上崔红的弟弟崔山。这小子初中毕业快两年了,整天游手妇闲,严世伟带他到工地上干活,他嫌苦,不过崔山还是很听姐夫严世伟的话,因为以前严世伟曾揍过他。外孙被绑的事,严世伟并没告诉丈人一家,他相信丈人、丈母娘会守口如瓶,但却害怕崔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会把事情捅出去,惹得满城风雨。

丈人在门口树下跟人下棋,丈母娘在厨下涮锅,见女婿带着东西来家,忙迎了出去。“你怎么没带小杰来?”丈母娘一开口便问外孙,.严世伟顿时慌了手脚。

“妈,我路过,给你们送点东西。”严世伟指向刘长乐,“这是我朋友刘长乐,刚才碰上的,一起回镇上。”

几个人进到堂屋,聊了一阵家常,刘长乐和严世伟借解手之机,先后到屋外检查了一番。严世伟丈人家院子不大,总共六间房,坐北向南,西边是茅厕,东边是鸡窝和猪圈,中间是块菜园。二人来回翻找了所有能藏下小孩的地方,但并非杨小冬所言,严小杰压根不在他姥姥家。而且,严世伟和刘长乐也没见岳母和小舅子有什么异常反应。临走,岳母还交代他回省城时带上崔山,不听话就揍那小子。

又折腾了半月,搞得严世伟是坐卧不宁、茶饭不思,下午去问杨小冬,小丫头还是那话。他老婆跟他一样,身体也瘦了好几圈,他爸妈更是老了好几岁。这几天,绑匪都没和他联系过,即便他找常德借了一笔钱,但却没地方去送。晚上十一点多,严世伟家的院门被人敲得震天响。来人是崔红的父亲,见到女婿就老泪纵横哭喊了起来,“崔山跑了——”

严世伟难免兔死狐悲之感。“爸,你先別哭了,我去给你把他找回来!”

丈人不但没听严世伟的,反而哭得更凶了。“混蛋王八羔子,他……他跑了三天了!”

“那也没事,我有好多朋友,他们会帮忙找到崔山的。回来我带他去省城!”严世伟尽力安慰丈人。

“可……可他……他卷走了你的钱!”丈人很难为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怎么可能……”严世伟话说到半截愣住了,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噤若寒蝉的妻子。“小杰呢?”野兽般的怒吼从严世伟胸中暴发了出来。

“跟……跟你妈在一起!”崔红的爸爸结巴道。

严世伟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揪起崔红就要动手。

“打——”崔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吼一声,“你在外面养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严世伟抬起的手停在了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我要和你离婚,小杰我养,你以后休想再见儿子一面!”崔红双眼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句话。

严世伟这下不仅彻底看清了妻子的决心,也感受到了妻子毫无回旋余地的魄力。

杨小冬因为她的这门“神通”在河口镇名声大噪,邻里乡亲闲来无事也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刁难这位“小神仙”,可结果无一不被杨小冬言中。

何老三是镇上出了名的活宝,不仅生就一副喜剧演员的歪瓜劣枣相,而且出口不是黄段子、就是顺口溜,但凡人跟其交谈,无不捧腹大笑而回。而他就最爱给杨小冬提怪问题。

时近年关,镇上人围挤在街上办年货,何老三提一包东西站在太阳下正和人胡侃,见杨小冬路过,赶忙掏出一块糖递了过去。“小冬,你猜猜,叔叔今年挣了多少钱?猜中了,叔叔再给你一块糖!”

“那不行,”杨小冬眨巴着小眼睛说,“我说中了,你不说实话咋办?”

“这个好办,”旁边的于老八开口道,“我知道他今年赚了多少,你说,我给你当裁判。”

“那更不行了,万一我说对,别人又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不会,”众人起哄道,“我们信于老八!”

“嗯——”杨小冬挠了挠小脑袋,“三万五千四百一十块!”

何老三先是一惊,然后又掏出一块糖递了过去。

“你这么厉害,”于老八也想刁难一下这小毛丫头,“你说你何三叔昨晚吃得什么?”

“猪肉粉条馅饺子,何三叔吃了五十七个,何三婶吃了四十个。而且何三叔今天和明天都会吃饺子,因为馅还没吃完!”

“你说你何三叔能活多久?”于老八不知天高地厚问道。

“别瞎说,”何老三制止道,“她又不是算命先生,能知阴阳?”

杨小冬眯缝着眼笑而不语。

“她不会真知道吧?”于老八挤眉弄眼,招呼众人起哄。

“这有什么难的!”杨小冬撂下这话就要走,却被大家拦了下来。

“小冬,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八十八,而且八十上会得一个儿子,没错吧?”

“骗人!”杨小冬又要走,何老三不乐意了。

“那你给我算算,难道我九十岁时还有桃花劫?”

“何伯伯,”杨小冬不屑道,“你顶多活到四十岁,再不会多了!”杨小冬这次总算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因为围观众人都呆在了那儿。而何老三更是满脸愠色,因为他当时已经三十九,而且上有父母,下有子女。

“老三,”于老八也觉有失分寸,安慰道,“童言无忌,别放心上,你一百岁时还有个坎等你过呢!”

“人的命,天注定。”何老三提起包边走边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杨小冬十岁,当时在场众人嘴上虽安慰何老三,心里却在暗暗等待,看何老三的命硬,还是杨小冬的话灵。当然大家都很含蓄,并没大肆宣扬,但也始终没忘记这句谶语。这或许是杨小冬碰到的第一次质疑,何老三居然好端端活了一年,大家这下既失落,又安心。失落是因为杨小冬纯属浪得虚名,猜测只不过是小孩的信口雌黄,不幸言中,也实属侥幸。安心则是因为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这样自然活得更从容。

然而,当年除夕夜,何老三一觉睡下就再未醒来。送殡时,其父亲才向众人透露,何老三户口本上的岁数比实际年龄小一岁,他确实没活过四十岁!

自此,镇上人和杨小冬开玩笑时谨慎多了,再也没人不对她心存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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