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天,林菲几乎都花在了照顾失去丈夫的冯婷身上,直到傍晚,宇文俊叫了辆车把冯婷送往县城娘家才了事。随即宇文俊又忙着照顾陆伟明的父母去了,也没顾上再和她说什么,她只好一个人回到了研究所。不知为什么,这一晚上她都在吃冯婷的醋,同时又非常羡慕这个女人,她多么想像冯婷那样扑进宇文俊的怀抱,大哭一场。但转眼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找一个去见宇文俊的理由。
这时,她的宿舍房门被敲响了,她满心激动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哼——,没想到吧?”门外仅然是徐文常,恨恨地说道。
林菲顿时心生厌恶,而且是那种想呕吐的厌恶,但她还是露出了平常脸色,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这次又让我给逮着了?这只能怪你,你来得这个地方不安全,昨天发生了一起命案。地方上的同志报了自杀,我怀疑不是。所以,也申请了一个项目!”徐文常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林菲当即明白了徐文常口中的项目是什么,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因为她见识过,只要一张口,徐文常就会有机可趁。
“林菲!”徐文常大喝一声,又表现了一把他的乖张个性。“我连夜赶来见你,你就这么对我?”
林菲一手扶着房门把手,立等他离开。“好,好,好,”他指着林菲鼻子凶狠地叫道,“你够狠!”说毕转身离开了林菲的视野。
林菲关上门,又回到了梳妆台前。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接着思量起了宇文俊。
徐文常开车下山到河口镇派出所时,所里刚上班。所长黄刚和副所长刘长乐带着全体干警热烈迎接了徐文常的到来。徐文常刚在林菲处碰了一鼻子灰,虽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了,但他还是要经历一阵不可避免的屈辱和沮丧。见到派出所同志为他仓促准备得有点幼稚的欢迎仪式,心底的厌恶使他的心情更糟了。根据安排,上午十点,县公安局局长兼政法高官罗浩将莅临河口镇镇政府,就河口镇本年的治安问题作出指示,而徐文常也得列席会议,表明他对陆伟明之死的看法。和黄刚等人简单认识后,他让刘长乐给他找来了陆伟明的详细资料,并借用了一间办公室,详细了解起了陆伟明的情况,以便在即将召开的会上有的放矢。
上午十点,河口镇治安工作会议在河口镇镇政府的会议室如时召开。罗浩早早就到了会场,镇政府里从书记到副镇长共八个领导全部到齐,黄刚.、刘长乐和徐文常三人坐在一起。罗浩虽是五短身材,但身体敦厚而结实,尤其他板着的黑脸,让会场气氛非常严肃。
“书记、镇长,对于河口镇居高不下的自杀率,你们给我个交代吧?”罗浩甚至没宣布会议开始,就直奔主题,质问起了河口镇上的党政负责人。
“作为书记,”镇党高官扶眼镜的同时,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我说两句。河口镇作为支撑全县旅游业发展的核心乡镇,较高的自杀率,确与我们工作不到位有关。经镇党委会数次研究讨论,我们认为本镇自杀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主要有:第一、河口镇经济虽取得了长足发展,但城乡之间、村与村之间的经济收入差距却在逐年拉大。第二、全社会深度转型的大背景下,许多人旧有的思想观念遭到毁灭性冲击,尤其年轻人多工作学习在城市,与父辈们的思想观念矛盾十分尖锐。第三、道德建设滞后于经济发展。在市场经济和工业化发展的过程中,邻里乡亲之间越来越缺乏互助,转而竞相攀比。第四、居民缺乏基本的辨别能力,传谣信谣,甚至是造……”
早就听得不耐烦们罗浩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打断了镇党高官冗长的发言,同时也将与会众人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了。“我去年来时,你就这套说辞,今年还这样,你……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镇党高官身体开始哆嗦了起来,对他而言,见罗浩简直就像见阎王一样可怕。
“这本镇自杀率高并不是个案,而是一个世界性难题……”镇长打着官腔缓缓开口,但谁都听得出他说这话时没有底气。
“扯蛋!”罗浩粗暴地打断了镇长的话,“你是不是又要给我讲社会学?我实话告诉你俩,今天我只要你们的工作目标,如果你们无法按期达标,那就必须追责!”
会议室中顿时陷入死寂,就好像有数把无形的剑高高悬在了他们头上。
“罗局,”黄刚不想当孬种,看着笔记本发起了言,“针对陆伟明的死,省厅派来了徐文常同志进行核实。”
罗浩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镇定自若,又有点幸灾乐祸的徐文常。“徐文常同志,你有不同意见?”
“尽管河口镇的自杀率都赶上日本了,”徐文常含讽带讥道,“但未必一死人就是自杀吧?”
罗浩望着他示意继续往下说。
“我看了陆伟明的资料,他白手起家,既有八风山宾馆两成股份,又有伟明服饰店,还有几处房产及数额不小的存款和理财产品,他怎么可能想不开自杀?”
“你的怀疑我们理解,”黄刚不服气,反驳道,“发现陆伟明的尸体,我们就认真勘查了现场,但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是一桩凶杀案啊?”
“恕我冒犯,”徐文常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是不屑,“我刚才看了黄所长你所谓的调查,我认为那只是你们被表相迷惑,没看清本质做出的草率判断!”
黄刚顿时气得面皮发紫,刚要发作,罗浩抢先发言了。“你既然有这个怀疑,那就去证实你的想法。你是上面下来的,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祝你好运!”罗浩虽厌恶敷衍塞责之辈,但更讨厌夸夸其谈的轻浮之辈,故而用官话安排道。
徐文常并不是没听出罗洁的弦外音,也不是没看到会议室里其他人对他的憎恨。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既热衷于说刻薄话让人难堪,又以自我为中心,偏执于自己的判断。
会后,徐文常得到的唯一支持就是副所长刘长乐,当然这人还是他要求黄刚给他提供一名向导的结果。刘长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四十八岁,大腹便便,秃顶。不过他并不像黄刚那样厌恶徐文常,他在基层干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况且他只是向导,又不用承担责任,犯不上和人怄气。
“老刘,”在去往八风山宾馆途中,徐文常边开车边问身旁的刘长乐,“你对陆伟明有什么印象?”
“这小子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他初中毕业就开始做生意了,先是倒买倒卖,接着开了家照相馆,但不景气,很快就关门了。之后他开了伟明服装店,就现在的伟明服饰,应该是挣大钱了,才和常帆投资的八风山宾馆。”刘长乐如数家珍地说道。
“陆伟明和常帆什么关系?”
“常帆父亲常德是咱们河口镇人,这小子小学还是在这儿念完的呢。后来常德在省城发了大财,.他就去省城念书了。不过他妈每年寒暑假都带他来老家待一段时间,他俩应该是这期间认识的吧!”刘长乐处于地域自豪感,连带说出了常帆的一些情况。
“陆伟明在河口镇上人缘怎么样?”
“他有钱,大家当然敬他三分。不过……”刘长乐顿了顿考虑了一下才开口。“不过他骨子里是个生意人,人情上自然比较淡薄,但还可以吧。”
徐文常脸上露出了不悦,他很反感刘长乐这种公私不明的态度。“你跟他关系好吗?”
“一直挺好。”刘长乐意识到了徐文常的不悦,赶忙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他是八风山宾馆的副总,既负责采购,也负责和政府各部门联系。”
“这个人生活作风怎么样?”
“他老婆被评为全镇最漂亮的女人,而且管他管得很严,应该不会在外面乱来吧!”
徐文常避过从山上下来的一辆宝马,又转过一个弯来到了八风山宾馆门前。
他们先来到宾馆保卫科监控室,保卫科长兼保安队长见徐文常来者不善,配合十分积极。玻璃栈道呈弧形,中间向外凸出,两端各安装有一个摄像头,各负责一半,可无死角监控整个栈道。为了配合调查,保卫科已将那晚的监控录像拷备在了电脑上。
徐文常按照刘长乐的介绍,看了他们判定陆伟明系自杀的那段。午夜一点零九分,陆伟明的身影鬼祟地出现在了栈道一端的摄像头下,但他只停留了半分钟,就转身拉起悬崖上的藤蔓将摄像头遮黑了。遂即传出“啊——”的一声惨叫,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疑声音了。
徐文常反复看了几遍,都看不出陆伟明遮摄像头的原因。“那是谁?”他指着屏幕内断桥上伫立的一位曼妙女郎问道。
保安队长望了一眼刘长乐,征得同意才对徐文常开口。“她是宾馆的重要客人,她只是站在那儿,绝对没做什么?”
“我问她是谁?”徐文常恼怒道。
“方蓝!”刘长乐赶忙抢答,“演员方蓝,回家省亲,在宾馆住了一夜!”
“她现在人呢?”
“住到了县城的一家酒店。”
“帮我联系她,我要见她。”徐文常用命令的口吻说。
“这是她的电话。”刘长乐从兜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给了徐文常,显然他不想打这电话。
徐文常接过名片装进了口袋,接着问道:“我怎么没见到陆伟明的手机?”
“我们到处都找了,没找见,应该是掉进深涧被冲进饮马河了吧?”刘长乐答道。
徐文常见视频中已没什么重要信息,站起身打算和二人一同到栈道进行实地勘查。
徐文常先是在保安队长陪同下,在长达百米的玻璃栈道上来回走了几圈,而刘长乐因为恐高,一直待在栈道一头的树荫下喝茶。不一会儿,几个保安依照徐文常的吩咐,系好了安全索,准备放他下去。
徐文常随着绳子的下放缓缓下降,他坐在安全椅里,眼睛紧盯着陆伟明掉下那一路的崖壁。崖壁被青树翠蔓覆盖得严严实实,或许自从五年前修完这条栈道以来,除了动物,再也没人这么靠近过这块翠绿的断崖了。徐文常一路向下,但一路失望。快到崖底时,他的眼睛突然被闪了一下,他通过步话机让上面的人停止下放绳子,然后用力把自己往前一送,就像荡秋千一样,贴到了崖壁上。他顺手攀住了一棵伸在外面的树枝,固定住身子,才去观察那件晃了他眼的东西。
“啊哈——”徐文常惊呼一声,掏出证物袋,将一个空药剂瓶装了进去,而到达崖底之前,他又发现了一个。
正午已过,涧底由于悬崖两边树木的遮蔽,变得昏暗阴冷,而潺潺流动的水声听起来也更大了。
“他不怕吗?”这时,徐文常胸口的步话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其中一个保安的。“昨天我们从后山下到涧底去抬陆总的尸体,差点没把我吓尿。”
“哼,他脾气那么大,鬼恐怕都怕他!”这是保卫科长的声音。
“喂,”徐文常又气又笑,“你们闲聊能不能别让我听到?”
一阵人和话筒慌乱的碰撞后,下面彻底安静了。
徐文常解开身上的绳索,先到陆伟明的跌落点,也就是那块大石头边上观察了一阵。接着他沿溪水往下走了一路,一直走到溪水汇集处才返回。然后他又溯流而上,当他走过那块印有陆伟明鲜血的大石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让他已经被汗湿透的全身一阵舒爽,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骚臭味窜进了他的鼻孔。他立刻警觉了起来,像一只警犬一样,边抽动着鼻子,边去寻找那股味道的来源。大概走了有一百米,他才找见了那股臭味的源头。就在崖底的一抉山石下,积着一小坑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尿液。徐文常立刻采集了尿液,继续往溪水源头进发,但没走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有收获了,因为前面堵着一座山。
徐文常和刘长乐离开八风山宾馆时已是下午四点,车拐过宾馆门前的一座山,来到了一处岔路口,徐文常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的两个人前面。
“哎呀!”徐文常将头探出车窗,佯装惊喜叫道。“这不是林博士吗?怎么,下山去?”
路旁的两人一个是林菲,一个是宇文俊。徐文常的目标是林菲,并没注意旁边的宇文俊,不过林菲似乎不打算回应他油腔滑调的问候。
“林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在这尴尬之际,副驾驶上的刘长乐走下车,用他那惯有的逢迎热情迎向了林菲。
林菲的芳容为之一动。“你好,刘叔!找前天晚上到的,来做个项目。”
“啊——”刘长乐边打量着林菲迷人的风姿,边赞赏道,“几年不见,都成美女博士了!有对象了吗?”
林菲满脸绯红,刚要回答,徐文常抢了先。“老刘,我正在玩命追这个绝情的女人!”
刘长乐听完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林菲却像是受了侮辱一样,满脸愠怒。“宇文,你是怎么回事?”刘长乐接着又问一直望而不语的宇文俊。
“我上山看看大伯,顺便给林菲送了点生活用品。”宇文俊神情依旧黯淡,话语中饱含哀伤。
“怎么,你对林菲这么关心,你们认识?”徐文常将目光投向宇文俊,大大咧咧问道。
“我们是同学。”宇文俊并没感到被冒犯,温和地答道。
“哦——”徐文常夸张地点点头,“幸会,幸会!我叫徐文常,警察,来这儿追这个女人,你呢?”
徐文常的筒节直白让宇文俊忍俊不禁,但也只是嘴角微微一抽。“我叫宇文俊,河口镇中学老师!”
“上车!”徐文常笑了笑,叫了一声,将头缩回了车内。
林菲本不想坐徐文常的车,但刘长乐也热情地请他俩上车,她只得同宇文俊坐在了后排。
当地为了修筑八风山上这条盘山路,几乎难倒全省的设计师。最终地方上采用了一位参与设计过青藏铁路的设计师的建议,将路线进行大弧度迂回,用拉长距离的方式来降低工程难度,才有了如今这条超长的山路。而当地人一般宁肯走山路,也不会走这条车道。徐文常车开得很快,也很稳,不多会儿就到了山下。
“喂,”见上了平路,徐文常依照刘长乐给他的名片打通了方蓝的电话。“我找方蓝女士!”
车里的其他三人立刻凝神听起了这个电话,因为单“方蓝”二字就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了。徐文常为开车方便,手机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对不起,先生!您有预约吗?”
“我是警察,找方蓝女士了解点情况。”徐文常粗声粗气说。
“对不起,先生!方蓝女士不方便接待您。如果您有事,请跟她的律师联系!”接着对方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徐文常狠狠瞪了旁边的刘长乐一眼,责备他给方蓝通风报信,然后对着电话就是一通咆哮。“你他妈给我听清楚,我是找方蓝了解情况,不是找方蓝的律师了解情况。半小时后我到县城,到时候我如果见不到方蓝,那媒体就会知道她身为公众人物却拒绝配合警方办案,混蛋!”徐文常说完将手机狠狠砸在了车前的儲物箱里。
旁边的刘长乐吓得呆若本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后面的宇文俊也觉后悔,早知就步行下山了。而林菲则习以为常了,徐文常就这个德性,一旦置身于案件调查工作,就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