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文常同刘长乐来到陆伟明家门口,等冯婷从县城赶过来,接受问讯。陆伟明家是八风山下一栋普通民居,外面是个小院,小院中间是栋二层小楼。
冯婷来时开辆白色大众,穿一件黑色白花的连衣裙,脚上踏着拖鞋,头发蓬乱,脸色憔悴,但却不大影响她美艳的容貌。她是从县城娘家赶来的,见到刘长乐和徐文常只是随意打了声招呼,就从包里掏出钥匙去开院门,刘长乐和徐文常紧随其后。门厅及房门都是虚掩的,刘长乐和徐文常并未感到奇怪,但冯婷却紧张了起来,推门进去,三个人傻眼了。房内物品一片狼藉,衣柜全是打开的,抽屉散落在地上,卧室里的床也被翻了个个儿。
“啊——”冯婷踉踉跄跄在屋里巡视了一遍,当即大叫大哭了起来。刘长乐正准备上去安慰她两句,冯婷却径直朝门外冲去。待二人追到院门外,她已发动了汽车。
“上车!”徐文常招呼刘长乐上车,跟在了冯婷那忽左忽右的车后面。“让所里派几个人过来釆集指纹,顺便清点一下失物。”徐文常盯着前面冯婷的白色大众,对刘长乐说。
冯婷将车停在伟明服饰店门口,跳下车,车门也没关就跑进了旁边的巷子。徐文常和刘长乐赶忙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冯婷跑进了宇文俊家。
“她去那儿干吗?”徐文常问身旁的刘长乐。
“一个没了老婆,她又没了老公,这不正合适!”刘长乐喃喃道。
徐文常也跟了进去,顺楼梯上到了冬俊超市二楼。果然,冯婷正抱着宇文俊在哭,嘴里还说道:“他们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我一定要告他们……”而后面还站着林菲,见徐文常进来显出了一点不自然。
“别哭了!”徐文常大喝一声,吓得冯婷立刻止住了哭声。“家中失窃了要报警,不知道吗?”
冯婷回身瞥了一眼徐文常。“你是哪根葱?”
徐文常攥紧了拳头,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气。“警察,不告诉你了吗?”
“我家里被盗你不看见了吗?有能耐你去抓贼啊,你对我凶什么凶?”
“你不说明情况,我怎么去抓?”徐文常圆睁双眼又呵道。“坐下,我有问题问你?”
冯婷抹了一把眼泪,坐在了沙发上。
“你们呢,”徐文常扫了一眼林非、宇文俊,“要留下来听吗?”
刘长乐忙叫二人下楼,一同避开徐文常这尊黑煞神。
“你认为你家里是谁偷的?”徐文常压子压火气,掏出纸笔问道。
“还能有谁,肯定是他家里人呗!”
“谁家里人?”
“姓陆的那家人呗,还能有谁?”
“你是说你丈夫的父母兄弟?”
冯婷恨恨地点了点头。
“好,这事咱一会儿再说。现在我问一些你丈夫的情况,能配合我吗?”
冯婷站起身,走到宇文俊家冰箱前,从里面取了瓶水,拧开仰头便喝,也不问徐文常渴不渴。“你问吧!”
“你先谈谈你和陆伟明是怎么认识及结婚的吧。”
冯婷整理了一下思路,擦掉脸上的泪水,才开始说。“六年前,我还在县城的商场卖衣服,当时伟明认识许多批发商,我经常要从他那儿拿货,就这么认识了。随后,他给我爸妈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我们就结婚了,然后我们就有了儿子,同同……”说着,她又呜咽了起来。
徐文常给她递了块纸巾,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陆伟明那时很有钱吗?”
“也不是,只不过他夹钱的路子广。”
“你能具体讲讲吗?”
“他不仅批发服装,还有自己的店,有时他还贩卖一些东西,反正什么赚钱,他就干点什么。结婚后,他还和宇文一起学炒股,也挣了不少钱。而且,他跟常帆——常帆你认识吗?”
徐文常摇摇头。
冯婷轻蔑地望了徐文常一眼。“常帆是星成集团老总常德的儿子,伟明认识他,跟他一起投资了八风山宾馆!”
徐文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冯婷。“据我所知,陆伟明占八风山宾馆两成股份,当初投资这个项目,你老公应该投了一大笔资金,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冯婷想了想。“自己拿了一部分,又从银行里贷了一部分。”
“估计也不够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冯婷感觉自己被看扁了,断然答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
“大前天晚上。”冯婷继续说道,“小冬去世后,他一直都在店里,不是陪着我,就去陪宇文。那晚,我们仨在宇文这儿吃得饭,吃完饭我就一个人回家了,然后……”冯婷说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
“你是说那晚你丈夫和宇文在一起?”
“我回家时他俩在一起,但睡觉时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山上宾馆,不回来了。”
“那会儿是几点?”
“十一点四十,快十二点吧!”
“你去山上宾馆吗?”
“宾馆有规定,家属不能随便进出,况且……”
“怎么啦?”
冯婷不好意思起来。“我和伟明在那儿吵过架。”
“为什么?”
“我怀疑他和宾馆的一个导游有一腿。”
“那个女人叫什么?”
“叶妮。”
“你对她了解多少?”
“叶妮也卖过衣服,后来考得导游证,在宾馆做导游。她丈夫叫卫元林,是客车司机,主要跑县城到八风山这条线。我好像听说她老公有糖尿病。”
徐文常立马眼前一亮。“你确定?”
冯婷瞪了徐文常一眼。“她们家那点破事,我还不清楚?”
“你们家和宇文家关系挺好?”
冯婷顿时神色不安起来。“基本是这样,伟明和宇文关系一直很好,我跟小冬……”
“怎么,你俩有矛盾?”
“矛盾倒没有,只是……只是吵过架。”冯婷吞吞吐吐道。
“什么时候的事?”
“以前也有过几次,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她从山上摔下来那天下午也……也吵过。”
“为了什么事?”
冯婷将当天傍晚的事向徐文常叙述了一遍。
“你喜欢宇文?”
冯婷立刻两颊绯红,低头咬了吱嘴唇。“宇文是个好男人!我现在已经成了寡妇,他也刚没了小冬,如果可以……”
不待冯婷说完,徐文常已经知道了下文。“好吧,你先回家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我们有同志在那儿,他们会帮你。”
冯婷起身下楼,本想叫上宇文俊一起回家,但徐文常叫住了宇文俊,要了解一些有关陆伟明的情况。
“陆伟明出事那晚,你和他在一起?”徐文常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
“对,那晚冯婷在我家做得饭,我们仨一起吃的。冯婷回家后,我跟伟明待在一起,一直到十一点,他才离开。”宇文俊如实答道。
“期间你俩都干什么?”
“喝了点酒,当然主要是他喝。又聊了一些过去的事,再没什么?”
“陆伟明离开你这儿时,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儿?”
“没有,我也没问。”
“你认为陆伟明会自杀吗?”
宇文俊顿了顿,设身处地地想了片刻才开口。“应该不会,他没有理由要自杀,除非是意外……”
徐文常明白他话外的意思,就像他妻子杨小冬那样,不慎坠崖而亡。“在你的印象中,陆伟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宇文俊依旧显得镇定自若。“他很精明,做生意很有一套,这或许是他早早就辍学从商的结果吧!”
“如果陆伟明不会自杀,那你认为什么人最有可能对他下手?”
宇文俊一脸严肃。“这种事没法推测。我和伟明虽是邻居,但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们对对方了解得并不深入。”
“陆伟明有过欠债不还的情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再说他有钱,不需要向别人借钱。”
徐文常的手机响了,是县公安局化验科打来的。徐文常跟宇文俊当即告别,下搂来接电话。经鉴定,他捡到的那两个药剂瓶是葡萄糖药瓶,尿检的结果显示,那是人尿,而且是糖尿病患者的尿液。徐文常脑中立马浮现出了一条完整的案情线索:一个糖尿病患者从崖底爬上玻璃栈道,趁陆伟明不注意将其扔下山崖。
正在徐文常反复斟酌案情之际,刘长乐打来了电话,经查冯婷家失窃的东西有:电脑主机、三部旧手机、五千现金和一个装有旧账册的箱子。听完这个清单,徐文常立刻意识到盗贼的目的并非求财,因为陆伟明家值钱的东西远不止这些。窃贼更像是在找东西,那陆伟明家藏着什么东西让某人敢趁夜行窃呢?
设备提前一天到达,林菲一早下山是为等待设备托运车辆。送来的设备不是精密仪器,就是易碎品,她不仅要一一验收,还得指引司机上山。货车司机是位中年大叔,见林菲文弱腼腆,起了邪心。在冬俊超市门口见到林菲,他硬要说来时没人告诉还要走一段山路,而八风山山高路险,他是不敢上去的。两人正在僵持,擅常解决这类问题的人正好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徐文常因案情有进展,心情不错,嘻笑着上前问林菲。
林菲从不希望欠徐文常人情,对他伸出的援手从来都不主动接受。“没事。”
“没事?”徐文常反问道。“你说说,怎么回事?”他指着马路丫子上抽烟的司机说。
“我呀,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司机佯装愤懑道,“来之前根本没人跟我说还有山路要走,你瞧这山,”他让徐文常看八风山,“那得多高啊,再说我有恐高症,我真怕上去就下不来了!。”
徐文常望了一眼一筹莫展的林菲。“把托运单给我我看一下。”
林菲没有拒绝,因为托运单就在她手里。
“照这上面写,你应该把东西送到研究所?”
“虽是那么写,可我不敢上去啊!”老司机一脸无奈道。
徐文常把单子递还给林菲,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对司机道:“听着,现在和你讲道理,单子上怎么写,你就应该怎么做,那怕前面没有路,何况有路,你就应该送达地方,否则,你就是违约!”
老司机并没被吓着,抽了口烟,一脸不屑道。“兄弟,道理好讲,活难干啊!”
“好,”徐文常站起身,“这些东西我们不要了,你把它运回省城吧!”徐文常拉起林菲的手就往自己车上走去。
“哎,哎,”老司机扔掉手中的烟跑上来挡住了二人,“你们这是何必,就不能给我加点钱?”
“混蛋!”徐文常甩开林菲的手上前一步,揪住了老司机的衣领。“你送得是高端设备,钱已经够多了,还他妈坐地起价,欺负到我女朋友头上了?”
老司机这下害怕了,因为他看得出徐文常是敢揍人,而且会揍得很狠的那种。“我送,我选还不行吗?”
“我在前面,你跟我后面。”徐文常松开老司机的衣领,拉开车门让林菲上去。
来到山顶,他叮嘱研究所里接收设备的人,一定要查看清楚设备有无损坏,然后才调头向八风山宾馆驶去。
“我要求见那晚宾馆中所有见过陆伟明的人员?”徐文常走进八风山宾馆经理室,对经理直接要求道。
经理是位男的,姓彭,四十出头,身体微胖,西装笔挺,保持着良好的职业风度。“好,应该的。”他立刻将指示传达给了各部门负责人。
“彭经理,你也住这儿?”
彭经理点点头。“我是受聘到这儿管理八风山宾馆的,家在省城,不过现在暂居该县县城,一般我都住在宾馆。”
“那晚你见过陆伟明吗?”
“没见过,那晚我十一点就睡了。”
“陆伟明在宾馆很自由吗?”
“他是采购经理,需要跟好多人打交道,自然需要到处跑。”
“你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彭经理顿了顿。“他人脉挺广,做事也很有一套,但我们交情一般。”
“你不喜欢这个人?”
“谈不上,为了便于管理,我和宾馆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徐文常看得出,彭经理深谙管理之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四年,宾馆刚建好我就来了。”
“陆伟明既是股东,又是副总,你和他的关系是怎么处理的?”
“八风山宾馆是星成集团下属的一家宾馆,股份是陆伟明与星成集团的关系,而管理上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两不相干。”
“宾馆收益怎么样?”
彭经理本可以自夸一番,但面对警察,他还是就事论事。“很不错。”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秘书报告彭经理人员都已到齐。
当晚见过陆伟明的总共有十二人,陆伟明十一点左右到得宾馆,在自己办公室待了半小时,开始在宾馆林荫道转悠,凌晨一点时到得玻璃栈道。十一个人都和陆伟明打过照面,将其串起来也与陆伟明在宾馆的活动范围及时间吻合,其中并没什么重要信息。而第十二个人是位保洁阿姨,挨到她时,前面的十一个人已经离开,徐文常似乎也没抱多大希望能从这位阿姨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阿姨,你那晚什么时候见得陆伟明?”
“我那晚没上班。”
徐文常先是一怒,接着他看到了保洁阿姨那双滴溜直转的眼珠,立马来了精神。“那你肯定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吧?”
阿姨狡黠地一笑,既有点洋洋得意,同时也赞赏徐文常的脑子灵光。“我知道陆伟明跟哪些女人在这儿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阿姨很快像跟平时唠家常一样,滔滔不绝,一气说出了十个女人的名字。
“阿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阿姨冷哼了一声。“这些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不是见钱眼开,就是背着自己男人在外面偷,一群没廉耻的货,都应该抓起来游街示众。”
徐文常微微一笑。“你认为陆伟明会自杀吗?”
“不可能!”阿姨使劲摇着手说,“谁自杀,他都不会自杀。他要什么有什么,干嘛自杀?”
“你认为他是怎么死的?”
阿姨四下望了望,唯恐房子里有什么在偷听似的。“是有人索他的命!”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徐文常屏气才听到。
“你认为是谁?”
阿姨使劲摆了摆双手。“不是我认为,是大家认为的。”说着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阿姨,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呢?”
阿姨头也没回出了门。
徐文常返回派出所时,天已经黑了。给父母打完电话,到街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开始了挑灯夜战,准备次日一早向黄刚等人汇报案情,以争取他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