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军在快活居摆酒庆祝比武胜利,还请了济南府“圣手神医”于文武来为江郎疗伤。这于文武有祖传的狗皮膏药专治跌打内伤。由于迟明礼卸去了一半的力道,江郎伤势并不太重,但是要想痊愈还需修养两三个月时间。江郎惦记着请孙元正吃黄河刀鱼,躺了几天后,便吵着去黄河边尝鲜。于是赵光军派人套了两辆马车载着孙元正、江郎、邢在谱和英若梅去黄河边。
九曲黄河在济南府北面拐了一个大弯,形成一小片平原。拐弯地方被人称为河套地区,此处水面开阔,水流平缓最适合行船捕鱼。快到中午的时候众人才到了河套黄河滩。河堤下面种满了杨树和柳树,滚滚河水卷着泥沙奔流向东而去,水面开阔约有三四里,河面上偶有大小船只驶过,间或传来一两声号子。河堤另外一边三三两两的散落着一些土坯房。
黄河水奔流至此,落差减少,水流放缓,由于泥沙沉积河床抬升很快。每逢汛期都有大大小小的决堤危险,所以河边的人家房子都是用土坯盖的。洪水来时,便卷起家中值钱的东西躲避,那土坯房自然也会倒塌。洪水退后,再就地取材重新盖房。所以一般人家都不会盖砖瓦房,房子也不高。只是太祖登基以后,黄河大堤得到修缮,河边定居耕田打鱼的人才多起来,但是土坯房的习惯却没有改变。
随行小厮敲开了一个渔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浓眉大眼,肤色白皙,人未开口却面带三分笑脸,穿一身碎花粗布衣衫,用红绳扎了一对麻花辫,透着一股质朴和善良。她把众人让进院子里。随行小厮赶紧从屋里搬出桌椅请众人落座。小姑娘赶紧去烧水,小厮们拿出自带的茶叶和茶具给众人沏了好茶。
闲聊中,大家的知姑娘叫霞姑,与哥哥和爹爹居住于此,平日以打鱼为生。赵光军问她可有黄河刀鱼卖,霞姑说要等爹爹和哥哥回来才知道。一行人一边慢慢的品茶闲聊,一边等渔家归来。
中午十分,外面又传来敲门声,霞姑赶紧去开门,原来是过路的行人找水喝。霞姑引着两个人进来,原来是杨木林和四爷。邢在谱赶忙起身冲四爷深施一礼,貌似二人早就认识,然后他又和杨木林打了招呼。赵光军招呼大家坐下一同饮茶,四爷的存在让杨木林有些拘谨。即使江郎和孙元正调侃他的烧饼手艺,他也只是尴尬的笑笑。江郎感觉这位四爷应该是个大人物,否则杨木林一个堂堂的总兵不会心甘情愿的做侍从,而邢在谱似乎对他也很尊重。
不多时外边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大汉。那大汉个头威猛,长相不似中原人士倒像是个鞑子。大汉手里提了一个鱼篓,一进门就高呼霞姑赶紧倒水喝。老汉见家里来了客人赶紧打招呼,霞姑也跑出来说这些客人是来买黄河刀鱼的。
江郎猴急,赶忙跑过来看大汉的鱼篓,里面果然有几尾一尺多长,形似单面尖刀,背厚腹薄的刀鱼,还有七八条红尾巴的黄河鲤鱼。江郎请大家稍等,自己和霞姑去做鱼。江郎要亲自操刀给众人做一次传说中的瓦片煎鱼。
赵光军也招呼老汉和大汉一起坐下吃茶。老汉推脱不坐,还是四爷发话,他才和大汉一起坐下。老汉向大家介绍大汉说:“这是我的养子叫忽尔思,他其实是蒙古人。以前离河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蒙古人的军营,当地人称其为鞑子营,二十多年前老汉在那里捡到他时还只是个婴儿。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人世。”
说到这里,那大汉眼中闪着泪花,他只是大口喝茶并不答话。众人为忽尔思的身世唏嘘不已,也深感老汉的一家的质朴善良。四爷问忽尔思是否会愿意从军,可以介绍他去蒙古草原一个朋友的军营中当兵,顺便也可以寻找亲生父母。忽尔思一听很是高兴,当下就给四爷磕了三个响头。老汉见养子要离去,难免心中有些惆怅,但如今有贵人相助他去军中效力也算一条出路。
当下四爷让杨木林取来笔墨,写了一封书信。隐约中孙元正看到这封信貌似写给当今宁王,下面印章好像有个“棣”字。他脑子一转,心想莫非这位四爷就是燕王朱棣?也难怪杨木林会给他做侍卫保镖,邢在谱给他施礼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霞姑和江郎去做鱼,霞姑把几尾刀鱼开腹、去鳞、摘鳃、洗净。江郎则找了一个大瓦片洗净,用砖头支起来,下面点上稻草,然后把那刀鱼放在瓦片上慢慢的烤,不一会儿刀鱼便开始滋滋冒油,香味也出来了,馋的江郎直流口水。原来刀鱼每年三四月从大海洄游到黄河产卵。河套地区水流平缓,多产一些小鱼小虾,刀鱼洄游至此个个肥美,所以只要放在瓦片上小火慢烤一会儿刀鱼自身的鱼油就流了出来,倘若在铁锅里放油煎炸反而破坏了其自身鲜美的味道。
煎鱼须用稻草或枯草烂叶文火加热,这样才容易掌握火候不至于煎的过头。待刀鱼一面被煎的焦黄,再反过来煎,江郎一面做一面教霞姑掌控火候的方法。第一条鱼煎好后,江郎迫不及待的用手从鱼背上撕下一块递给霞姑,自己又撕了一块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品味半天方才咽下,然后陶醉的说:“太美了。”霞姑以为是说自己,不禁脸红心跳,赶紧转过身去。
刀鱼煎好了,江郎端去给大家品尝。霞姑忙着给大家做黄河鲤鱼。众人品尝了江郎所做的瓦片刀鱼,果然和快活居的味道不一样。这鱼没放任何的作料,吃的就是它本身的鲜味。手撕一小块放入口中,闭眼细细品尝方得其真味。
英若梅评价这鱼肉细嫩,做法返璞归真,于平常中见味道真谛,实乃人间美味。英若梅悠悠的说:“做菜、酿酒和人生一个道理。寻常人做菜都要放足各种作料,反而遮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达官贵人追求美酒的精美包装反而忽视了酒的醇香。芸芸众生拼命的追求功名利禄,为此而勾心斗角,抛家舍业;反而忽视了做人和生活的真谛。”
邢在谱知道英若梅最是羡慕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见她又在发痴,赶忙打岔说:“表妹酿酒和做扒鸡的手艺精进了许多,改日请大家去品尝。”
孙元正又告诉了江郎关于忽尔思从军的事情,只是没提他猜测四爷就是当今燕王朱棣。江郎对忽尔思说:“要去当兵不会功夫可不行,我可以教你几手功夫,但是你每天要捉刀鱼给我吃。”
忽尔思为人实诚,把江郎的话当真,马上就磕头拜师,反而打了江郎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也乐的收这个徒弟,关键可以满足自己吃鱼的欲望。霞姑端上了烹制的黄河鲤鱼,这是当地有名的一道菜“鲤鱼跃龙门”。那鲤鱼裹上面糊被炸成金黄色,做跳跃状,然后再浇上熬制好的汤汁。当地大户人家娶妻、生子都要做这道菜来讨一个吉利。
霞姑说:“黄河鲤鱼金鳞赤尾、肉质细腻与别处鲤鱼不一样。”
赵光军又介绍说民间早有传说“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听了这道菜的来历,四爷似乎特别高兴,他喃喃自语:“鲤鱼跃龙门,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似是说鱼,又似说事。
江郎不通诗文,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边吃边惊呼好吃!赵光军见他大惊小怪,赶忙也夹了一块,同样惊呼味道不一般。原来不同于一般的咸鲜做法,霞姑做了一个酸甜口的鲤鱼跃龙门,没想到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做鱼用的醋是自酿的果醋,糖是用高粱秆熬制的。虽然取材平庸,但是味道精奇,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酒足饭饱,四爷高兴,赏了一个金元宝给霞姑,又让老汉载他过河。忽尔思拉着江郎不松手,让他兑现诺言,江郎惦记着那刀鱼的美味就答应住几天。邢在谱和英若梅要回德州在谱居。孙元正也与众人告辞,他要去应天府见他兄长孙元芮顺便取银子还账。众人约好五月十五在泰山顶见面。临行前赵光军给霞姑留了一百两银子,嘱咐她照顾好江郎,让他好好养伤,等江郎伤好了可以一起去快活居,教厨子们做酸甜口的“鲤鱼跃龙门”和刀鱼。
到了晚上,霞姑为江郎做了鲤鱼鱼片粥,还杀了家里的老母鸡炖汤。闲谈中江郎得知,每天上午老汉与忽尔思出船捕鱼,霞姑自己去黄河渡口卖“胡辣汤”和“锅饼”挣几个铜板贴补家用。
闲来无事,江郎便和霞姑学做胡辣汤和锅饼。胡辣汤里放的有胡椒、面筋、海带丝、粉丝、豆腐丝、花生米、芫荽和姜末,晚上用枣木生火,在一个土陶大瓦罐里熬制。枣木质硬,耐烧,晚上熬上,等到天蒙蒙亮刚好熬好,然后用独轮车载到渡口叫卖。吃胡辣汤的时候配上麻油或醋趁热喝,尤其在冬天的早上,黄河边湿气重,放足了胡椒可以祛除湿气。
那锅饼更是威武厚实,和面是个力气活儿,忽尔思身高马大把面揣的特别筋道。霞姑把面做成锅盖大小,七八个铜板般厚的饼,上面撒上芝麻,然后放在大平底铁锅里用稻草小火慢烤。烤成的锅饼外焦里嫩,外面一层酥脆,里面软糯香甜。锅饼吃到肚里特别撑饥,倘若外出带在身边,七八天都不会坏掉。
虽说是养伤,但是江郎闲不住。早上他就陪着霞姑去渡口卖胡辣汤和锅饼,中午可以吃到黄河刀鱼或鲤鱼,下午和晚上指点忽尔思几手刀法。忽尔思身材高大,一般的刀拿到手里如烧火棍儿一般轻,江郎就让他去城东铁匠铺做了一把四五十斤的朴刀做兵器。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多月,日子十分平淡惬意,江郎的伤也好了许多。这一天早上霞姑和他又去渡口摆摊,过来两个江湖打扮的后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要了两碗胡辣汤,二斤锅饼,边吃边谈。瘦高个子对矮胖子说:“这次拿住的那个妞儿还真漂亮,让人心里痒的很。”矮胖子接着说:“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啊,听说这个妞儿是秀才判官的表妹,有大用处。”瘦高个子瞪了矮胖子一眼,然后两个人不再言语,只顾喝汤。
“秀才判官表妹”几个字让江郎警觉起来,难道英若梅被抓了?当下他蒙面尾随二人至一处密林,然后三、两招就将他们制服了。一问才知道二人是泰山派的三代弟子,个头高的叫宋亮,个矮的叫孙虎。两个人讲三天前车万龙、温勇、温猛以及唐门“漫天星雨”唐少云,黄河帮“双头蛟”路顺等人在德州“在谱居”抓了英若梅。当时邢在谱并不在场,所以并无打斗。
唐少云和路顺本想杀了两个小丫头红袖和天香,并一把火烧了在谱居,但被温勇和温猛挡住了。留下两个小丫头给秀才判官传口信,五月十五泰山大会拿四个扳指来交换英若梅。宋亮和孙虎此行是去王铁山府上报信,听说几大门派的掌门或大弟子均在王府。
这两个人的地位比较低,所知的信息有限,他们也不知道英若梅暂时被关在什么地方。江郎虽然还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但是两个人确实不知道,于是就放了二人。在回去的路上,江郎一直在想王铁山为何敢不顾江湖道义出尔反尔的联合众人去抓英若梅。用英若梅来要挟邢在谱交出四个扳指肯定会被江湖人士耻笑。
回到霞姑家的时候,她正在帮他收拾东西,已经打好了一个包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流泪,见江郎进来赶忙转过身去擦拭。这些天来她每天和江郎去摆摊,下午看他教忽尔思练武,难免会心生情愫。今天,霞姑见他听到两个江湖人说话后尾随而去,就知道江郎可能要离去了。她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暗自伤心流泪。
江郎见她流泪,知道已经猜到自己要离去而伤心,就对她说:“放心吧,我的伤已经基本好了,于文武的狗皮膏药果然管用,你烧的鱼汤、母鸡汤也很棒。这次我只是去帮一下邢在谱,办完事情我还回来这里吃你们的刀鱼和胡辣汤。”
霞姑见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而且还会回来,方才破涕为笑。半个多月来,忽尔思已经将一套“披风刀法”的招式基本学会,剩下只要勤加练习即可。江郎又将石秀青的金簪送给忽尔思当从军的盘缠。然后告别他们一家人奔德州的“在谱居”而去。他猜想无论秀才判官去哪里,他都会回到在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