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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聂小倩

【原典】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①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扃键②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

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暮惠教,幸甚!”宁喜,藉藁③代床,支板作几,为久客计。

【注释】

①廉隅:端方有节。《礼记·儒行》:“近文章,砥厉廉隅。”②扃键:门户关锁。③藉藁:凭借蒿草。

【译文】

宁采臣,是浙江人氏,为人慷慨豪爽,清廉自重。他常常对人说:“我这个人对爱情很专一,不会见异思迁。”

有一次,宁采臣到金华去。走到城北,进到一座寺庙里休息。只见寺庙大殿宝塔十分壮丽,但地上却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蓬蒿,显然,这里已好久没有人来过。再往里看,东西两边僧人居住的房舍,门都虚掩着,只有南面一间小屋,门上挂着一把新锁。殿东角有一片修竹,台阶下有个大池子,里边丛生的野藕已经开花。宁采臣很喜欢这个幽静的地方,况且,这期间城里房价飞涨,因为学使大人来到金华,参加考试的学子很多。宁采臣于是决定暂时就住在这座寺庙里。他心想,这寺中的和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何不散散步等他们呢?宁采臣独自一人在寺中漫步。傍晚时,有个读书人来开南面小屋的门,他赶忙上前行礼,并把自己想在这里留宿的打算告诉给对方。那个读书人说:“这里没有房主,我也是个在这里借宿的人。你不怕冷清住在这里,我早晚都能向你讨教,真是不胜荣幸。”宁采臣很高兴,他铺了些蒿草当床,又架起木板当桌子,准备在这里住些日子。

【原典】

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者,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一小院落,有妇可四十余;又一媪衣褐绯①,插蓬沓,鲐背②龙钟,偶语月下。妇曰:“小倩何久不来?”媪曰:“殆好至矣。”妇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闻,但意似蹙蹙。”妇曰:“婢子不宜好相识。”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③着短处。”又曰:“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

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④。”宁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至户外忽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我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

【注释】

①褐绯:褪色的红衣。②鲐背:佝偻,驼背。③訾:非议。④修燕好:结为夫妇。燕好:指夫妇闺房之乐。

【译文】

这天夜晚月光皎洁,宁采臣和那位书生在大殿的走廊里促膝长谈。书生说自己姓燕,叫燕赤霞。宁采臣以为他是来应考的秀才,但听他的口音,一点儿也不像浙江人。一问,才知道他是陕西人。两人说了半天话,才各自回床就寝。宁采臣每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夜,总是很久难以入睡。这一次也不例外,宁采臣因为刚住下,很长时间都睡不着。这时候听到房子北边有声响,就像有人家。起来趴在北墙的石头窗户底下,偷偷观看。看见短墙外边有一个小院子,有个妇女大约四十多岁;又有一个老妇人穿着褪色的裙子,插着一根银簪子,老态龙钟,两人在月下说话。那妇人说:“小倩为什么很长时间没到这里来?”老太婆说:“或许是她的相好来了吧。”妇人说:“她没向姥姥发牢骚吗?”老太婆回答:“虽没听她发什么牢骚,但她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妇人又说:“对这个小丫头不能太好了!”话未说完,就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进来了,模样好像很美。老太婆笑着说:“背后不说人,我们两个正说你呢,没想到你这个小妖精悄悄进来了,幸亏我们没说你什么坏话。”老太婆接着说:“小娘子长得好比画中人,我要是个男人,也会被你把魂勾跑。”女孩说:“姥姥不夸奖我几句,还有谁会说我好?”妇人和女孩子说了些什么,宁采臣没有听清。他以为她们是燕赤霞的亲眷,所以躺回草床不再听她们说话。过了一会儿,寺庙里一片寂静。宁采臣刚要入梦境时,觉得好像有人进了他的卧室。他急忙起身看,发现是北院那个叫小倩的女孩子进来了。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她进来干什么,女孩说:“月色正好,难以入睡,我愿意和你修夫妇之好。”宁采臣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怕别人议论,我还怕别人说闲话呢。偶然一失足,就会成为一个道德沦丧的无耻之徒。”女孩说:“夜里没人知道。”宁采臣吼道:“快走开!要不然,我就要喊南边小屋里的人了。”听了这话,那女孩有些害怕,只好走开了。刚走出门又转身回来,把一锭金子放在宁采臣的床褥上。宁采臣马上把它扔到院子的台阶上,斥责说:“不义之财,弄脏了我的口袋。”女孩羞愧地捡起金子走了,嘴里还说:“这个男人真是铁石心肠。”

【原典】

诘旦①,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一仆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抗直②,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于寺侧,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腆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固不敢近。”又问:“何以迷人?”曰:“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惑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妾堕玄海③,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

【注释】

①诘旦:第二天早晨。②抗直:刚直。抗:同“亢”。③玄海:佛家语,指苦海。

【译文】

第二天一早,有个兰溪的书生带着一个仆人来赶考,住在东厢房,到了晚上突然死了。他的脚心有个小孔,就像锥子刺出来的,细细的有血流出。大家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过了一夜,仆人也死了,症状也是如此。当晚,燕赤霞回来了,宁采臣问他,燕赤霞说是鬼怪作祟。宁采臣向来正直,也没放在心上。到了半夜,女子又来了,对宁采臣说:“我见到的人多了,没有一个像你一样刚直的。你一定非常圣贤,我不敢欺骗你。我叫小倩,姓聂,十八岁时死了,埋在兰若寺旁边,被妖怪胁迫,充当奴役,地位低贱;在人面前装笑,实在不是我的本意。今天寺里没有能杀的人,恐怕那怪物会派夜叉来。”宁采臣听了这话,十分惊骇,他请求小倩帮他想办法。聂小倩说:“你跟燕赤霞住在一屋便能免除凶灾。”宁采臣问了一句:“为何不去迷惑燕赤霞?”小倩回答说:“他是个奇人,鬼妖不敢接近他。”

宁采臣又问:“你们怎样去迷惑人呢?”聂小倩说:“和我亲昵的人,我悄悄用锥子刺他的脚心,这样,他很快就昏迷过去了。于是,我再吸他的血给妖怪喝。有时候,我用金子去勾引,其实那不是金子,而是罗刹鬼的骨头。这东西留在谁那里,就能把谁的心肝掏去。这两种方法,都是迎合而今人们贪色好财的心理。”宁采臣问她什么时候戒备,她说明天晚上。临别时,小倩哭着说:“我掉进了苦海,上不了岸。你是仗义君子,一定能救苦救难。如果你能把我的朽骨带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安葬,我将感激不尽。”宁采臣答应了她的要求,问她的坟在哪里,她说:“请记住,白杨树上有乌鸦巢穴的地方便是。”说完出门,片刻消失不见了。

【原典】

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①。宁不听,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袱,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各寝,燕以箱箧置窗上,就枕移时,齁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俄而近窗来窥,目光睒闪。宁惧,方欲呼燕,忽有物裂箧而出,耀若匹练,触折窗上石棂,飙然一射,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觇之。燕捧箧检征②,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③。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箧中。自语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箧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告以所见。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颠。

【注释】

①耽寂:非常喜欢静寂。②征:迹象。③径韭叶许:宽约一韭菜叶。

【译文】

第二天,宁采臣恐怕燕赤霞外出,便早早到他房里,邀请他喝酒。上午九十点钟,酒菜准备好了。在酒席上,宁采臣留意观察燕赤霞。宁采臣表示想和他同屋睡,燕赤霞推辞说自己喜欢清净。宁采臣不听,到了晚上,强行把铺盖搬过来,燕赤霞不得已,只好跟他同睡。他嘱咐宁采臣:“我知道你是个大丈夫,对你也很钦佩。不过,我有些私事,不便明说。请你不要翻看我的小箱子。否则,对你我两人都没好处。”宁采臣很恭敬地答应了。后来,各自就寝。燕赤霞临睡前把小箱子放在窗台上,过了一会儿,他就鼾声如雷。宁采臣半天也睡不着。大约一更时分,窗外隐隐约约有人影出现。不一会就靠近窗户来偷看,目光明亮闪烁。宁采臣很害怕,正要叫醒燕赤霞,忽然有个东西从箱子里飞出来,像一条白布一样耀眼,碰断了窗户上的石头棂子,白光一闪,就立即收回去了,就像雷电一闪就灭了。燕赤霞警觉地起来,宁采臣装作睡着了偷偷地观看。燕赤霞捧着箱子检查,取出来一件东西,对着月亮看看、闻闻,那东西白色晶莹,大约二寸长,宽度和韭菜叶子差不多。燕赤霞看完了就层层地包裹起来,仍然放在破箱子里。燕赤霞自言自语:“什么老妖怪,竟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把我的箱子都给弄坏了。”然后他又躺了下来。宁采臣觉得太奇怪了,便起身问燕赤霞,并把刚才所看到的情节都告诉了燕赤霞。燕赤霞说:“既然我们已成好朋友,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了。我是个剑客。要不是那个石格子阻挡,妖怪当时就会死的。虽说它这次没死,但已受了重伤。”宁采臣问他刚才藏起来的是什么东西,燕赤霞说是剑,并说刚才闻它,上面有股妖气。宁采臣说想看看这柄剑,燕赤霞拿出来给他看,原来,这是一柄亮闪闪的小剑。第二天一早,宁采臣到窗外查看,发现地上有摊血迹。宁采臣走出寺院,在寺院北边,他看见一片荒冢。再一看,果然有棵白杨树,树上有个乌鸦巢。

【原典】

迨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①,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可远魑魅。”宁欲从受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宁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

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凌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回顾,则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②无悔。”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丽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入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③,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④,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榻,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使归寝,不为设床褥。

【注释】

①殷渥:情谊恳切深厚。②媵(yìng)御:以婢妾对待。媵:泛指婢妾。③露覆:亦作“覆露”,喻润恩泽。④承祧(tiāo)绪:传宗接代。祧:祖庙。

【译文】

宁采臣办完事以后,急忙整理行装准备回家。临行前,燕赤霞设宴送行,并把破皮囊赠送给宁采臣,他告诉宁采臣:“这是剑袋。你好好收藏,它可以避妖怪。”宁采臣想跟他学剑术,燕生说:“像你这样信义刚直的君子,本来是可以学的,但你是富贵阶层的人,不是干我这一行的。”宁采臣撒谎说有个妹妹葬在寺院北边,打算迁葬。于是,他挖出聂小倩的朽骨,用衣衾包好,租船返回家。

宁采臣的书斋靠近郊野。他回家后就将小倩的坟建在斋外。建好安葬后,他祭祀说:“可怜你孤零零的,把你葬在我小屋旁边,这样,你的悲欢我都能听见,而且,这里也不会有恶鬼来欺凌你。一杯水酒,不成敬意,请不要嫌弃,把它喝了罢!”他祝福完以后正准备回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请等等我!”回头一看,竟是小倩。聂小倩笑着谢宁采臣:“你的信义,我永远也报答不尽。请让我随同你回去,拜见婆婆,就是做个丫头小妾也心甘情愿。”宁采臣细细打量她,见她肌肤细嫩,小脚尖尖,身材娇娇,妩媚动人。于是,便带她一同回到书斋。宁采臣让她先坐一会儿,他先进去告诉母亲。他母亲听说后感到很吃惊。当时,宁采臣的妻子已病了很长时间,母亲叫他不要声张,以免刺激病人。他们母子正说着话,聂小倩已悄悄进屋,跪在地上拜见宁采臣的母亲。宁采臣介绍说:“这就是小倩。”宁母惊慌地看了看她,心里很害怕。聂小倩说:“我孤单一身,远离父母兄弟。承蒙公子关照,使我摆脱了困境。因此,我愿意侍奉他,以报答他的恩德。”宁母见她模样很可爱,才敢与她说话。宁母说:“姑娘肯照顾我儿子,我这个老太婆当然很高兴。只是我一生仅养了这个儿子,要靠他传宗接代,不敢让他娶个鬼妻。”小倩说:“我真的没有二心。九泉之下的人既然得不到您的信任,那就让我把公子当兄长对待,听候您老人家的吩咐,早晚伺候,行不行?”宁母觉得小倩的话说得很真诚,便答应了。小倩说她想拜见嫂夫人,宁母推辞说宁妻患病在床,多有不便。小倩也就没有去。接着,小倩立即到厨房,给母亲做饭。她在宁采臣家进进出出,穿堂入室,像是来了很长时间一样,一点都不陌生。天黑以后,宁母有些怕她,要她先回去睡觉,却不给她准备床被。

【原典】

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欲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妾少诵《楞严经》,今强半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床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颦蹙而欲啼,足儴而懒步①,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欲留宿别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匜沃盥②,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出。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堪③;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饮食,半年渐啜稀酏。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知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女微知之,乘间告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④,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知无恶,惧不能延宗嗣。

【注释】

①儴:惶急胆怯的样子。②捧匜(yí)沃盥:侍奉盥洗。沃盥:浇洗。③劬:辛劳,劳苦。④钦瞩:钦敬重视。

【译文】

小倩意识到这是母亲赶她走的信号,于是就走了。经过宁采臣的书房时,她想进去,又不敢进,在门外徘徊。宁采臣叫她,她说:“房里有剑气,叫人害怕。前些时候在路途上不敢见你,就是这个缘故。”宁采臣顿时想起燕赤霞送给他的破皮袋,于是,他赶忙把袋子拿下来挂到别的房间去了。小倩这才进了书房,在烛灯边坐下。坐了半天也没一句话,后来,她问宁采臣:“你晚上读书吗?我小时候念过《楞严经》,现在多半已忘光了。请你帮我找一册,夜晚空闲时我请大哥指点指点。”宁采臣答应了。两个人又无话可讲,小倩也不说告辞。到了二更以后,小倩还坐在书房里不走,宁采臣催她,她伤心地说:“我是外地来的孤魂,特别害怕到荒墓里去。”宁采臣说:“这里没有别的床,而且兄妹之间也应该避嫌。”小倩站起身,一副愁眉苦脸要哭的样子,想迈步却又迈不开步子。她慢吞吞地走出书房,过了台阶就不见了。宁采臣心里很可怜她,想留她睡在别的床上,又担心母亲会责怪。

第二天一早,小倩向母亲请安,端水给她盥洗,家务活忙个不停,而且,样样都合宁母的心。傍晚时,小倩自动离开书斋。她经过书房时,都要进来借着烛光念经,直到宁采臣要睡觉时才凄然离去。起初,宁采臣的妻子病得很重,宁母劳累不堪;从小倩来了以后,非常安逸,内心非常感激小倩。日子渐渐长了,对她也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竟忘了她是个鬼;最后也不忍心再让她晚上走,挽留她和自己睡在一处。小倩才来的时候从不吃饭喝水,半年后慢慢能喝点稀粥。宁采臣母子二人都疼爱她,都不说她是鬼,别人亦分辨不出。不多久,宁采臣的妻子死了。宁母暗地里有让宁采臣娶小倩的意思,但是担心对儿子不利。小倩偷偷观察,趁机告诉宁母说:“我来了一年多,您应当知道我的底细了。为了不祸害行人,所以我跟随哥哥来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公子光明磊落,被天、人敬仰,实在是想跟随他几年,借此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来光耀我在地下的身份。”宁母也知道她没有恶意,但是担心她不能生儿育女。

【原典】

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①三,不以鬼妻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尽眙②,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致他所。”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床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③无停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栗。”乃悬之。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欻有一物,如飞鸟至。女惊匿夹幕间。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睒闪攫拏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④,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注释】

①亢宗子:旧时称人子能光宗耀祖,提高宗族地位者为亢宗之子。②眙(chì):瞪目直视,形容惊诧。③怔忡(zhēng chōng):心悸,恐惧不安。④大可合篑(kuì):约有两个竹筐合起来那么大。篑:盛土的竹器。

【译文】

小倩说:“儿女是天命。公子注定有福,有三个儿子,不要因为他的妻子是鬼而耽误了他。”宁母相信了她,和儿子商量。宁采臣大喜,并遍告亲戚朋友。有人请求让新媳妇出来相见,小倩大方地打扮完出来,满堂都瞪大了眼睛,反而不怀疑她是鬼,倒怀疑她是神仙。因此五服之内的宗族,全都带着贺礼来庆贺,争相观看小倩。小倩擅长画兰花梅花,每次都作画回赠他们,得到的人都珍藏起来,认为很光荣。

有一天,聂小倩在窗前低着头,怅然若失。忽然问宁采臣:“那剑鞘在哪里?”宁采臣说:“因为你害怕它,所以把它藏在别的地方了。”聂小倩说:“我接触生气已经很久,应该不再害怕它了,可以把它拿来放在床头。”宁采臣问她的本意,小倩说:“三天来,我心神一直忐忑不安,担心金华的那个妖怪怨恨我远逃,早晚它会找来。”宁采臣立即带了剑鞘回来。小倩反复观看它,说:“这是剑仙用来盛人头的。破烂到这个地步了,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我现在看它,依然感到颤栗。”于是把它挂起来。第二天,又命人把它改挂到窗户上。晚上对着蜡烛坐着,嘱咐宁采臣不要睡觉。这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东西,像飞鸟一样落下来。小倩慌忙藏进夹幕里。宁采臣上前一看,那东西长着夜叉的形状,亮眼血口,眨眼间就到了跟前。到门口停住,犹豫了很久,慢慢靠近剑鞘,用爪子去摘剑鞘,好像要把它抓裂。剑鞘突然格格一响,变大了,有箱子般大小;恍惚好像有怪物,突出来半个身子,揪住那夜叉回到剑鞘,声音也跟着没了,剑鞘也顿时缩小至从前一样。宁采臣非常害怕惊诧。聂小倩出来,高兴地说:“没事了!”他们一起来看剑鞘里,只有几斗清水而已。后来过了几年,宁采臣果然考中进士。小倩生了一个男孩。宁采臣纳妾后,两人又各生了一个男孩,都考中了进士,很有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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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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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设计师不好惹

    这个设计师不好惹

    整天被客户刁难甲方催稿的设计师张鑫带着软件意外穿越到仙侠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灵符画错了?还是P一下吧!听说有人要收拾我?先复制一百份雷符吧!在试试能不能把等级P一下。
  • 王牌杀神系统

    王牌杀神系统

    第一代宿主与第888代宿主,竟然是同一人,既然是同一人,那第二次获得同一个系统的夜白,又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50点战斗力,渣渣!”“500点战斗力,依旧是秒杀的存在。”“5000点战斗力,区区一只蝼蚁而已。”“……”“5亿点战斗力!爸爸,别杀我!…………书群:312250084
  • 百世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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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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