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昨晚你是多么泣不成声,
早晨醒来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
苏海平静的睁开眼,不到10平米的出租房里暗沉沉静悄悄。
布帘对面传来母亲秦素梅的呼吸声,声音轻微而又舒缓。
他放心的摸出床头的老式诺基亚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5:43,时间未晚,残梦已杳。
翻了翻菜单键,找到闹钟设置后,苏海熟练的将“今日闹铃”取消。
这样的动作他每日都做,一年365天,出错的次数屈指可数,目的就是为了让睡眠很轻的母亲能多睡一些。
做完这些后,苏海放下手机,双手枕头,怔怔的望着起皮的天花板,时间仿佛在这小小的出租房里凝固下来。
这是母亲患慢性肾衰竭的第六个年头,也是父母离婚的第五个年头,亦是他大学毕业的第二个年头,一切都已变得不温不凉,波澜不惊。
他按部就班的上班,轻车熟路的去医院,配药,吃药,低盐低脂忌口,以此循环往复,奔波不停。
那年他18岁,高考结束的当晚,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晴天霹雳之后,他第一次知道血肌酐是什么,知道肾衰竭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知道这病只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哪怕是最后换肾。
只是还没等拖延一年,父母就离婚了,猝不及防的就如同这病一样,又理所当然的让人张口无言。
离婚的过程很平静,父母的情绪也很稳定,毕竟他们都是斯文人,明白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
我理所当然的跟着母亲,还在上高二的妹妹犹豫了半晌,最终选择了父亲。
她说妈妈已经很难了,她不能拖累她,亲友们也都夸她懂事。
此后不到半年,父亲就凭借他出色的魅力成立了新家,生活过得既幸福又平顺。
他一直都是一个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人,生活的幸福,我一点也不意外。
寒假的时候,我空着隔夜的肚子去了他新家。
那位阿姨很高兴,父亲也很热情,张罗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吃饱喝足之后,父亲把我叫到书房,给了我三千块钱。
我神色坦然接了,一点也没推辞。
出来之后,我顺手砸了他们家的客厅,墙上的新婚照也被我不小心的踩到了脚下。
父亲很激动,浑身直发抖,抄起拖把后就将我“客客气气”的送走了。
从此,我一直没能再登他的门。
开学后,母亲经常打电话说头疼,颈疼,胃疼。
医院里拿出来的各种检查报告显示钙高,钾高,葡萄糖高,还有那起起伏伏居高不下的肌酐和尿酸。
她有时说着说着隔着电话就哽咽起来,我只得慢慢开解她,放下电话后一个人蹲在宿舍阳台角落里默默流泪。
我知道她很难,这一年多来,她从一开始的一大碗饭减少到一小碗饭,体重也从140斤猛降到100零几斤。
刚开始的头一年一个星期一次医院,一个月小万把块的药,一点成效都没有。
妈妈可能自己也快绝望了吧!
心理和金钱上的双重压力,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真的有些艰难。
后来血肌酐终于降下来,病情也渐渐稳定了,我们才半个月去一次医院。
为了抢第一个号,我总会在周三的下午2点59分的闹钟响起时,立马逃课去挂号。
这样就可以早点完事,总是有病友问我,怎么那么厉害每次都是第一。
我每次也只是笑笑。
后来毕业了,工作在阜江市。
我对招聘的人事主管提的要求是要周三或者周四能调休的,因为我得上医院。
人事主管问明了情况之后,收下了我。
我很感激,工作也十分的卖力。
就这样我开始了一边工作,一边陪妈妈看病的日子。
刚开始的时候很辛苦,时间赶得很紧。
冬天的早晨又特别的冷,刮风下雨五点起床,从阜江新区的最东边,倒好几辆公交车,历时两个半小时到省中院抽血,尿检。
然后吃两个包子,到了中午就吃最便宜的盒饭,再到下午拿检查报告单出来。
下午两三点我们看完病了,还要等到五点多才能取中药。
有的时候能赶上末班车,有的时候赶不上,到家可能晚上八九点了。
工作了一年半,听一个病友说西原省院看这个病看得好,我就辞了工作,带着妈妈来到了西原市。
将妈妈安置到旅馆,我拿着地图沿着省院四周开始找房子,最后找到一处叫西赵村的城中村。
这里有很多打工的和看病的家属,我租了一个单间,每个月600元,房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妈妈睡在很硬实的木板床上,我睡在铺了一层泡沫地垫的水泥地上。
做饭用的是煤炉,既省钱又能取暖。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用煤炉,只是不多。
送煤球的老大爷每次都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现在没人用煤炉了。
我每次都会笑着安慰他,生怕他哪天突然说不做了。
安顿下来后,我就带着妈妈去了省院,折腾到了下午三点多,方才拿着报告单见到了主治医生。
医生只是看了一眼后,开了一大堆的药,叮嘱了一下就让我们离开了。
再后来,换了一个年轻的医生,他几次笑着对我说,你妈妈有些娇气呀!总是喊疼。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我的妈妈,我惯着她就行,只要她舒心。
我想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同时期开始生病的人,已经开始做腹透了,而我们还在药物治疗。
这六年来,我没有谈恋爱。
不是没有喜欢的人,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我。
其实这样一个人也挺好,没辜负,没失望,还能剩钱剩时间。
我今年25岁,还年轻,我总是这样对妈妈说,每当她提起我应该谈女朋友的时候。
呵,其实我有些自卑,虽然我不想承认,哪怕是在妈妈面前。
我怕她多想。
一分钟之后,苏海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坐起,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他就已经穿戴整齐。
蹑手蹑脚的上厕所,洗脸,刷牙,开炉生火,热粥溜馒….
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就着凉拌萝卜丝,苏海很快填进去一个半馒头和一碗米汤。
“咳咳…”一阵咳嗽声不出意料的从身后响起,这是妈妈醒了。
他没有回头,喝掉最后一口米汤,就听秦素梅说道:
“大海,别忘了给人家女孩带红烧肉…”
“我记得,妈,你再睡会。”
苏海放下碗,头也不抬的答应一声,就开始收拾碗筷。
“用那个带花纹的饭盒,妈昨天刷过的,干净,女孩都喜欢干净….”
秦素梅忍不住的又唠叨了一句,苏海“嗯”了一声,就从案板上拿过一个带花纹的塑料饭盒。
用瓷坛焖了半夜的红烧肉味道自不必多说,摞在坛子边缘的上海青带着油亮的光泽,苏海用勺子挖了三勺填入饭盒,另外一半填入昨夜蒸好的米,盖上盖子封好。
又从自己的布袋里取出自己的饭盒,挖了一勺红烧肉,又将坛里剩下的红烧肉取出,将肥肉和瘦肉分开,肥肉则放到自己的饭盒。
妈妈要忌口,低盐低脂,不能吃肥肉。
苏海忙完这一切之后,手里提着袋子转回头冲着秦素梅说道:
“妈,我走了,你记得吃药。”
“妈知道,哎...那个...昨天那个女孩挺不错的,你试着跟人家谈谈…别跟个闷头葫芦似得....”
秦素梅披上外套从床上坐起来,眸子里透着一丝微亮的光。
苏海苦笑一下,偏头道:
“你别管了,我走了。”
房门关上后,门后响起一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苏海低着头,轻咬了一下唇,脚步略显沉重的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