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张正从酒楼里买了些吃食,和姜文华在主屋里吃了起来。
“这江夏的天如今倒是难得的舒服”,姜文华悠悠的喝了口酒。
张正吃下一块鸡肉,问道:“不知道你们如何划分像我这样的人?”,这却是他心中的一个疑问。
“张公子可知钦天监和天行宗?”,姜文华反问,见张正点头,然后继续说:“上古至今近三千余年,钦天监设立近千余年,经三朝,创立之初就是为了监察天下非人”。
然后又喝了点酒,继续说道:“从创立之初到开元二年,天行宗就一直是钦天监的主体,所以如各国官府,大多沿袭天行宗创立的一套规则。按照天、地、人划分非人三类,却是力量之源的不同。天者无中生有,穹天之下无不至。地者源本有形,盈亏有定。人者冥冥魂灵,不损万物。”。
见张正很疑惑,他笑道:“我也一样不太懂,大抵是如道家之祖,龙虎天师作五斗米之法,便是借天之力,能有多大本事,就看借来多少。而地类,如军中武夫,滋补肉体,力量源自本身。而最后一种,可以看作佛门,那降服龙虎之能,便是来自似是而非的人心之力。”
“但是”,姜文华继续说道:“到如今这个划分更多是对手段,而不是划分非人。但如果为官府记录在案,会大致根据最厉害的手段去划分类别。所以这个划分官府之外的人通常不在意,更作不了厉害与否的凭证。军中武夫以从属和军职来区分高下,江湖门派类似,以前钦天监会分甲乙丙丁来划分需要处理之事危险程度,现在我们类似,不过档次差了很多”。
张正点头,从老头中听来的理论也表明了,只有战绩才是唯一标准,其余都是虚的。
“不过江湖人喜欢排高低”,姜文华来了不少兴趣,“根据名气,或者说财力。在一县之地逞能的是小门派和江湖人士,在一郡之地扬名的是大派和大侠,一州之地称霸的是宗门和宗师”,顿了顿,喝口酒卖了个关子。
“一国之地扬威的没有门派,只有军队。不过人或许有,这种一般都有些响亮的名号,比如什么什么剑神,拳镇山河之类的”,说着嗤笑一声,“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少对此热衷得很”,又看了下张正。
“那像白玉京玄虚观之类的呢?”,张正问道,玄虚观在西北大漠,白玉京在北地某处。
姜文华沉吟片刻,说道:“这几个几近仙门之称的却名号并不响,无论官府还是江湖,都没太多的划分,只是会对其中出来的人,我们划分甲乙丙丁,江湖之人送名号”。
张正喝了口酒,笑着道:“以往听些江湖故事倒不知这么多门道”。
“哪有什么江湖”,姜文华不以为然,“门派盗匪游侠儿,再加说书人和茶楼闲人,就是全部江湖了”。
“姜兄此言甚妙”,张正赞道。
“张兄这是客气了”,姜文华也改了称呼,“不过年轻人都喜欢那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罢了。”,说着声音渐渐低落,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正见了,举杯:“来,喝一杯”,姜文华笑容再现,举杯喝下。
江夏,楚王宫中。
大殿内正轻歌曼舞,坐在主位中的楚王如今四十多岁,身材魁梧,面上留着长须,颇为陶醉的看着下方舞蹈,待得一曲终了,便笑着看向了在下手的钱希愚。
“贤侄以为叔父这些美人儿如何?”。
钱希愚原本快要打瞌睡了,闻言惊醒,想要开口被身边的老师轻轻拉了下衣角,心中稍微思索,开口道。
“叔父之人当真非凡,小侄在吴中却未见过如此好的舞”,心中却想道,老师说楚王好大喜功,难道还要自己一个小孩去夸耀?不过老师的话他也只能听从。
楚王闻言大笑,吩咐从人赏赐那些舞者,接着便看向钱希愚的老师,说道。
“钱兄倒是宠溺少子,连诚斋先生都送了过来”。
做在钱希愚身边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面容黝黑,倒更像个老农,闻言起身,微微一礼,然后说道。
“倒是当不得殿下廖赞。只是我主因世子顽劣,所以选了老朽这么个迂腐之人来管教罢了”。
“诚斋先生这话就自谦太过了”,楚王笑道,然后继续说:“不过希愚将入学宫,那里更是苦闷得很。孤想来可不能让我这侄儿太委屈,所以打算让希愚每隔一段时间入宫中,同我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小子学些轻快的东西,先生看如何?”。
楚王话刚停,又开口说道。
“先生可不必担心玩物丧志,其中的教习里孤可是特意请了个大才”,说着看向宴中某处。
然后站起一人,微微对楚王一礼,开口说道。
“小子卢洗月,见过先生。得楚王殿下看重,教授诗词。”,
诚斋老头微微思量,便想到了,问道:“可是不久前写下‘明月几时有’的卢先生?”。
“不敢当先生称呼”,卢洗月肯定了。
楚王哈哈一笑,说道:“诚斋先生以为如何?”。
“如此当然极好”,老头答应了,然后坐下,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烦闷,本来在学宫中自己可以陪伴在世子身边,有什么事也能立马行动,如今一来却变数不少,不过楚王请来了这位名动江南的卢洗月,自己也没有多少借口了。
“好”,楚王赞道,然后开口:“来人,就用卢卿新作歌舞”。
钱希愚也偷偷打量着这个名人,倒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风神俊秀,只是一寻常读书人的模样,不过看着颇为洒脱,在那边和周围人倒有鹤立鸡群之感。
于是渐渐宫人来了布置一番,接着殿内灯火逐渐熄灭,大殿空中蓦然浮现出一轮圆月,接着一段空灵的女声响起,慢慢变大,出现在了中央,慢慢开始轻轻舞动,也开始唱起了那有名的词曲,不过却并无丝竹相伴。
殿中众人却多凝神欣赏,待得那女子飞入圆月中,灯火再明时,恍然梦中惊觉,一时感慨良多。
“这却是某多年来看过最好的舞了”,楚王笑道,“赏”,又补充了一下:“卢卿同赏”,接着笑眯眯的看向钱希愚,问道:“贤侄以为这次如何”。
这下钱希愚倒没昏昏欲睡,回道:“却是一等一的好”。
“哈哈哈”,楚王大笑,“这才像个小孩”。
而在江夏城另一处,明灵吃完了晚饭后被师叔喊去到了一间屋子,在那见到了如今天行宗在江夏部分的掌印使,也是他师父的师兄,恒玄子。
恒玄子满头白发,面容枯朽,然而其实还未过六十,他盘腿坐在地上,见恒古子和明灵进来,咳嗽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古师弟,你可给明灵说过?”。
恒古子默然,片刻后开口:“玄师兄,非得要这么做吗?”。
“唉,我来说吧”,恒玄子叹气,然后看向明灵,说道:“明灵,我们会把你送入学宫中,希望你和吴王少子多亲近,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明灵不傻,她已经懂得了许多事,这些年来他们在江夏过的并不算好,师伯想要的,无非是多留一个机会,万一江夏有变,还可以去吴国,至于自己要牺牲什么?她大约知道,但自己从小被师父收养,有些东西该还了。
“委屈你这孩子了”,恒玄子说道,“你先回去吧”。
接着明灵告退,脸上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师兄,何以至此?”,恒古子有些不满。
“至于如何?”,恒玄子却是自问自答一般,接着说:“我们这个前朝的狗当年可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想要继续活下去,便不能只当狗了“,说着停顿一下,“哪天就做成狗肉汤送给了人”,仿佛自嘲一样笑了起来。
“师兄”,恒古子语气也软下来,虽然自己一向不太认同自己这个师兄的一些做法,但是想到几年前正值当年的师兄因为一次次的出手成了如今模样,也不忍说重话,“可是那吴王少子不过是一小童,甚至说,他即使成了吴王又如何,在吴地他就敢得罪那几个收留我们?”。
“别忘了,我们因何而起,因何而兴”,恒玄子淡淡说了句,便开始闭目。
恒古子还想说什么,见此也只得离去。
外面透过来的一点灯光随着关门后消去,寂寥无声,如此过了一会,恒古子又开口。
“我也想知道,那个吴王少子有何特殊,值得你们看重”。
“我也不知道啊”,虚空中响起了声音,“你也知道的,我不过是个传话喽啰而已,嘿嘿嘿“,恶劣的怪笑。
见套不出话来,恒古子也闭上了眼。这个声音他知道,他一声中多次遇见,知道它背后是一个隐秘组织,年轻时自己被邀请加入其中,但在见识他们手段高明的同时又看到了他们的毫无底线,自己便拒绝了。再一次是一次行动中,再次遇到这个声音,才知道自己等人都是为人做了嫁衣。
第三次时,平灵二年,当时的大魏都城中都城中,天行宗驻地。这个声音让自己看一出好戏,结果就是宗门至宝天坛被毁,宗内最厉害几人被杀,接着众多缠斗多年的'老朋友'纷纷现身,自己倒是运气好,被声音带着逃出一命,还带着一部分传承。那时他就知道,覆灭宗门的最大黑手就是他们。
第四次是前几天,自己本是欲按捺不住自己要出手,却被它的条件打动了,它会给他一枚‘天台令',也就是构成天坛的核心,当年天坛有七枚天台令,横压世间不轨千年,王朝覆灭都对他们没产生影响。代价是全力支持钱希愚登上吴王之位,而第一步,便是送出明灵。
所以他答应了,一枚天台令,就可以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无惧绝大多数敌人,而不是像现在一般生死操于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