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奇怪于士兵最后的话语,叶峰还是略微点头,示意自己收下了他的劝告。将竹凭和文证一同收好,他大步迈进了石栏镇。
刚进正门,叶峰马上就明白了这里为何被称为“石头建筑的城镇”。肉眼可及之处,除了城墙底下那排为了流民建造的木头棚子,所有的设施全是用五颜六色的石头建造的。甚至其中有不少建筑干脆就是由取走了核心处优秀原石后剩下的石料改建而成的,如果不知道个中缘由,恐怕来观光的旅游者会以为这些居民是在石头中央生生挖出了这些空间。
“还真是不可思议。”
叶峰望着街道两旁美轮美奂的建筑物赞不绝口,哪怕他记忆里那个能飞天遁地的世界,都做不到如此精美的设计。
尤其是他面前这座府邸,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无数石料被分割成特定的形状,仅仅依靠相互咬合的力量聚集在一起,除了后来添加的装饰,竟然没有一根钉子。石壁上雕刻着无数神话传说,妖魔鬼怪,神佛仙人,开天辟地,栩栩如生。
正上方一处金色匾额大书:
奇石帮。
石栏镇,或者说整个盛产奇石的西蜀,都以三大帮派为名。分别是“鉴玉断石冠西南,刀工雕刻甲天下”的洪家奇石帮;“穷山恶水如平地,重峦叠嶂似坦途”的铁家马帮;还有“三江九川挡不住,直上青云白玉关”的陈家纤夫帮。
三大帮会兴起于百年前席卷天下的商业革新大潮。百年来,西蜀一地,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多少帮会、商会已经化为尘土,唯有这三大帮会相互扶持,始终占据着优势地位。近年来,随着中原富豪对奇石的喜爱更甚,西蜀三大帮会获得的好处也越来越多,势力愈加庞大,就连兵马指挥使与行政指挥使这样的头号朝廷命官都要和他们交往一二,其实力可见一斑。当然,这也说明要想和他们交往,非得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可,像现在的叶峰就没有那个资格。
感受着自己胸口玉佩的温凉,叶峰暗自下定决心:
“若是有一天,自己功成名就,恐怕还得来这奇石帮,问问这玉佩的来历。生母的身份,恐怕必须要着落在它的身上。”
只是……不是现在。
既然拿定主意,便没必要在此逗留。叶峰很快走过了奇石帮,又经过了马帮和纤夫帮的办事处,很快便看到了著名的“酒店一条街”。
由于石栏镇诺大的名头,这里的酒店都是前楼上菜,后楼住宿,侧院喂马,对门赌场,左近青楼的搭配,可谓吃喝玩乐一条龙,号称让人“享受人间极品美味”。
叶峰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再加上囊中羞涩,只能往繁华地带以外的地方走,看看有没有便宜一些的地方。
不过,就在他经过整条街上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客栈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悦来客栈?”
这不是……四绝散人说的地方吗?
好像算准了时间似的,叶峰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从朱红色大门后传来的香气更加让他心动。
要不……进去看看?
鬼使神差地,叶峰转身走向悦来客栈的大门。此时的他似乎完全被食物的香气所吸引,根本没有感觉到诸多若有若无,来回审视他的目光。
大街上窃窃私语的几拨行人,白玉茶楼里的几桌茶客,红袖园青楼露台上的翩翩公子,当然,还有不知多少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阴沟鼠辈。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就是这种人。
当然,这些家伙的心思叶峰不会明白,他也不屑于去明白。此时的他在踏进悦来客栈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成了美食的俘虏。
九样菜,八种酒,在这雍州之地还被称为西蜀时,就已经相当有名了。自从五十年前天下厨艺大会以来,“九菜八酒”的名号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连名满天下的蜀中剑侠们都被抢走了风头。
“九菜”是:
石锅炒饭。
醉熏鸡。
番椒红烧肉。
香葱大肉包。
开水白菜。
麻婆豆腐。
什锦烧。
水煮鱼。
红豆火烧。
“八酒”是:
太白金星。
洪家老窖。
铁胆英豪。
马上饮。
过天难。
水里烈。
西蜀春。
以及极其稀有的“一梦浮生醉”。
叶峰本以为这九菜八酒乃是各个店铺的不传之秘,能做出一两道极正宗的风味就已经是极限。谁成想,在这新开不久的悦来客栈,他竟然一次性见到了这十七道美食佳酿。
大厅正中央是一口巨大的石锅,就算是那位人高马大的鬼刀,怕也能装下两、三个。锅里七彩流光:辣椒的红,胡萝卜的橙,鸡蛋的黄,菜叶的绿,甜椒的青,茄子的蓝还有甘蓝的紫,搭配上晶莹饱满的白色米粒,装在深黑的石锅里,好像山中仙人随手摘下一条彩虹,混合黑白阴阳二气为食,颇有一种修仙长生之感。
光有炒饭不足以满足食客们饕餮的食欲,还得有肉、菜相配。说到肉,就不能不提到酒,更不能不提到这“醉鬼菜”——醉熏鸡。以烈酒代替水灌醉公鸡,再将之宰杀,换用性情温和的杂粮酒慢慢烹饪,使得鸡肉更加鲜嫩,同时酒入其心,更为醉人。
如果是中原来客,也可以尝尝这番椒红烧肉,番椒可甜可辣,美味宜人,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口感十足。本来是徐州美食,被石栏带来这西蜀之地,竟然焕发出了全新的色彩。
当然,石栏带来的可不止这一道菜,还有他最爱的馅食——包子。悦来客栈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美食,西蜀特有的猛牛与野猪因此成了桌上的食材。肉包个大馅足,美味价廉,回味无穷,更兼三天不坏,实在是出游时节游人们路上干粮的不二选择。
开水白菜,麻婆豆腐,这两道家常菜在西蜀之地普及度极高,几乎家家户户的主妇都会这两手。然而,很少有人真正能做到“如白玉,似红琅”的境界。或许也只有这悦来客栈,还有那“蜀中第一楼”才有能耐做出这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来。
想要尝尝小吃,便不能少了什锦烧与红豆火烧。前者硬皮糯心,酸甜可口;后者软硬适中,香甜美味。如果老人想品尝一番,回忆一下年轻的大好时光,还可以试试纯水果的什锦烧与只留下豆沙内心的糯豆沙,即使百岁老人也能吃的顺心。
而最后一道菜,水煮鱼却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吃到最正宗的。原因无他,菜的主料——鱼的要求,实在是过分苛刻,必须是从西蜀火盆湖中取来的三年生赤焰琥,而且要鲜活,现杀现做,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鱼的风味。
由于火盆湖的湖水温度常年几近沸腾,再加上质量优等,赤焰琥一旦离开了生活的环境就会快速死亡,极大地影响了运输,致使产量不足。数百年来,能将赤焰琥带到百里之外的就只有“五湖鱼庄”的赵姓一家,且相关技术父子相传,绝不透露给外人,因此千金难求。
水也有要求,寻常的湖水无法支撑这道菜的口感,只有火盆湖左近的清寒泉才能让赤焰琥身体内蕴含的燥热之气化解开,其他地方的水并无这等功效。一旦这种燥热之气不能在烹调过程中清除,那品尝美食的人吃下的可能就是人生中最后的一顿饭了。纵然武功高深,也会功力大损,可谓得不偿失。
辣椒也不能用寻常之物,由于赤焰琥的燥热之气过分霸道,平常的辣椒一旦接触就会被它快速入侵,最终成为火毒的又一载体。只有石栏镇外陈家分支的一品红才能凭借自身极阳的本性,守住自身的完整,不至于被火毒吞没。同时,一品红又能清除体内的寒毒,燃烧脂肪,提振食欲,实在是入菜的不二选择。
正因为这水煮鱼有如此多的讲究,来到西蜀之地的游人总会前往五湖鱼庄,希望能一饱口福,为此甚至豪掷千金。然而,鱼庄始终坚持一天一条鱼的原则,哪怕圣人驾临也未曾更改过这一规矩。僧多粥少尚且会大打出手,更不要说人多鱼少了,为了这道菜而丧生的江湖中人可谓是不计其数。
但,在叶峰的眼前,硕大的水箱里,竟然游动着数条雄性赤焰琥!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虽然赤焰琥中雄性味道更加鲜美,但雄性赤焰琥并不喜欢和同性分享领地,因此偌大的火盆湖里还真没有多少雄鱼。可是悦来客栈的赤焰琥们竟然能和平共处,对彼此“视而不见”,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太厉害了……”叶峰如同乡下人进城,对悦来客栈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这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惑,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叶峰身后响起:
“呵呵呵……山人自有妙计……小友似乎很好奇这客栈的秘密,想要探究一二,是吗?”
“是。”叶峰一口承认,回头看向来人,“在下叶峰,这位老伯,不知您是……”
“老朽的名字不值一提,不过是被美食吸引到此地的游客啊。”老人捋着胡须,晃着酒壶,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光是看着他就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小友不嫌弃,就唤老夫一声‘铮文’如何?”
“晚辈见过铮文前辈。”
“哈哈哈……好小子,好小子……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也想知道这客栈的奥秘,不如你我一同探寻,怎样?”
“这……”
作为读书人,未来的学者、博士,叶峰确实很好奇这客栈的隐秘。不过,在这个没有专利权的时代,窥探他人手艺的秘密无异于断人财路,杀人父母,这么做会不会唐突客栈主人,叶峰还有些犹豫。
铮文见状,很是自来熟地搂过叶峰的肩膀:“诶呀……其实也没什么,我都和这客栈的老板娘说好啦,只要解开这上面的谜题,秘方就是我……我们的喽!到时候,你我二一添作五,如何?”
……这要怎么才能二一添作五啊……
不过,叶峰倒是对他口中的谜题很感兴趣。
“那,题将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