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木沁源,是木府的长小姐,也是一个不祥之人......更是一个幸运的人。
桀兴三年秋,那时我还不是木沁源。只是个乡下小丫头。家乡遭了灾,庄稼颗粒无收,父母也饿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了,可是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我曾在痛苦的边缘无数次的问。
我成了一个乞丐,人生似乎早没什么希望了,可我依旧活着,哪怕像一具行尸走肉,我也不想死。老天果然没让我死,我在行乞去欣阳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脏兮兮的道人。有意思的是他为我指了两条路。
“往南,你很快会死。往北,你能多活几天,但会痛苦地死去。告诉我你的选择。”
“北。”我不假思索,望着野地里的枯枝上新生的嫩芽,心里有的是凄凉,就算那样的结果是必然的,也想活着。南方,落寞了的家乡......
“去吧。”道人深深的叹息。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向北走就是欣阳,那样的繁华是我这样的人想象不到的。勾栏里有耍花枪的,喷火的,呵呵,那人还向我要钱呢,不过,他很快发现我是个穷丫头,就把我轰出去了,要我不要妨碍他的生意。
下雨了,这吝啬的老天把雨水给了不需要它的地方。一朝饿鬼幽怨绝,半城华衣笑意甚。我躲在一户大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秋天可真冷,我好累,好饿,我的意识一片空白,大概人死了就是这样的状态吧,那我死了吗?我不知道。
我努力地挣扎着,找回了一丝意识,我睁开了眼。
“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面前的青年微笑着,温和的话语就像是人们渴望的春雨。我的泪第一次落下,我就像一个小孩子,趴在神仙哥哥的怀了大声嚎哭。
他呆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就像我想的那样他没有推开我。我笑了,偷偷地。
他是木华别,就像木头一样从来不懂我的心,我喜欢他,就算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从来没有对他有陌生的感觉,仿佛他在这,就是在等我。那一年我十一岁,他二十四岁。
他收了我为女儿,赐名木沁源。
六年过去了,我已是待嫁的闺中女,而他依旧为娶,我从未喊过他父亲,他也从未说过喜欢我。
那一天,他醉醺醺地撞开了我的房门,搂着我轻声啜泣:“沁源啊沁源,你要我拿你这么办。”我好怕,忍不住推开了他,蜷缩在角落里,我不想要这样的关系,我的泪又一次落下。
我喜欢他,我不止一次地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想要陪他走过他想要走的路,陪他看他想看的风景。
他看到了我的恐惧,暗淡了眼眸,转身离开了,一夜未眠。琉璃瓦,紫金墙,姣弯月,地残花......又是一年秋来到。
次日,他和我像往常一样相处,只是变了质的关系又能维持多久呢?错了,一切都错了。不该选北,不该避雨,不该,答应成为他的女儿。剑眉星目,恍若无情刀剑,划破我的希望,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地狱,黑暗和绝望并存,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
“沁源今已十七岁,该找个好归宿了。”一如既往的温柔话语就像穿肠的毒药,让我疼得忍不住落泪。
“那你为何不娶?”是因为我吗?我不敢问他。
“娶妻不过是为传递香火,如今我已有了你这个女儿,也不必再娶了。”
“胡说,”我乱吼,眼泪溢出,“我才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木沁源,我,就是个穷丫头。不配活在这欣阳的穷人,或许我早该死了,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然而做什么都没用,我被锁进了闺房缝制我的嫁妆,是我最喜欢的大红色,是每个女孩渴望的幸福,是心被刺破流出的血的颜色。
窗外正忙碌着,木华别亲自操办婚礼,街上都传着木老爷多么得仁善,对养女多么地好的话。大大的喜字儿贴在了我紧封的窗户纸上,屋里一下子就黑了......
终于缝好了嫁妆,可真漂亮,金丝勾勒的花边,彩色的凤儿,还有盖头上正戏闹的一对鸳鸯。那是婚前的夜晚,木华别疯了一样地冲了进来。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我最想听到的话:“沁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我死心的时侯?木华别,你好狠,连最后都不让我好过。
我的嘴唇颤抖着,终还是说出了口:“父亲。”
他惊讶地放开了我,看着我:“你叫我什么?”我别过了脸,我承认我再也没有勇气再喊他一声父亲。他摇了摇头,把一封信塞到我的嫁衣里走了。好美的月亮,明天是月圆之日啊,呵,是个好日子。
第二日,我嫁给了一个姓苏的少爷。第三日,就有人发现,苏家老爷,少爷,妻妾都死了,新娘子逃了,苏少爷用血写下了杀人者的名字:木沁源。
我逃到了一个山洞里,看着满手的鲜血,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着。我从未杀过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鲜血,我害怕了,不仅仅是因为杀了人的缘故,更多的是涌现出来的前世的记忆。
我是一只三足乌,俗称金乌。那一天三哥出去当值,父亲也有事出去了。我与八位哥哥偷喝了父亲藏在阁楼里的桂花酿,晕头转向,不知所云。往日里,我们十个人从来都不能一起出去,只能轮着来。父亲说,我们聚集在一起太过炙热,世界万物都难以承受。
但是醉酒了的我们九人早已忘记了父亲的嘱托,相约去寻当值在外的三哥哥。
三哥哥见了我们很是惊讶,随后便生气了。他努力地劝说我们返回,但是头脑昏昏沉沉的我们早就听不懂这话里的善意,与三哥哥打闹嬉戏了起来。
三哥哥不得已,便用了太阳之力来驱赶我们九人。我们在空中化作三足乌之形到处乱飞,用自己的力量躲避着三哥哥。
凡间很快就承受不住了,几乎所有的魔鬼都灰飞烟灭了,不少人类也被烧成了灰烬。他们都躲在屋子里,让我觉得万分无聊。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躲了起来,有一个人站在树林里的小径上,破口大骂。
他说我们是世界最邪恶的存在。
这就很委屈了,谁都知道我们十个兄弟可是神啊!一怒之下再加上满身的酒香袭脑,我攻击了他,看着他慢慢地变成了灰烬。
而那个人的脸庞正是我现在的父亲木华别。
我看着手上的血,仿佛这正是他的血一般,我害怕极了。我又想起了那个道人,他当时的无奈之情仿佛早就对今日之事了然于心了。
如今我恢复了记忆,也连带着恢复了力量,这是父亲的一点点私心。当年,后羿替天行道,杀了醉酒了的八位哥哥和我,只留下了一直满腔正义的三哥哥。
“后悔了吗?”那个道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低着头,身体依旧还在颤抖。后悔吗?我自己也不明白,或许后悔了,或许根本没有。我已经无暇在想后悔或者不后悔的事情了。
“当年的事情你已经记得了,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的父亲事后求我救你一命,我推脱不得,只能以此百劫来抵了你的罪过。木华别就是你这一世的债主,也是最后一世你要还债的人了。”道人穿的破破烂烂的,与乞丐无异,和当年的自己也无异。
“此劫过后你便可以返回天宫了,不过不再以三足乌的身份,而是一个普通的仙子。道人道心不足以坚定,为你而造出了如此的孽障,也是我该去还我的债去了。”道人唱着大道之歌,消失在了黑暗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遗落了心神的木沁源。
再过了不久,我被抓了,供认了所有的罪责。县老爷问我是何人指使,我告诉他无人指使;他又问我为何杀苏家一家,我告诉他我已有喜欢的人,不想进苏家的门。他宣判了我的死刑:木氏沁源,未婚失德,婚日谋杀亲夫一家,此人心狠手辣,天地不容,今判处死刑,即刻执行。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县老爷问我。
“有,”我的眼角含泪,“我想见父亲。”县老爷想了想,派人去请了他来。
“父亲。”
“不要叫我,六年了,我竟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在骂我。
他见我愣神,抓起旁边捕快的刀刺向了我的胸膛,我听到了,是心碎的声音,原来我的心一直都在,为他而在,只是这一次,是真的碎了。
我伏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苏家赶出来的长子,你的母亲是个卑微的仆人。我也知道,你会利用我,我早就知道。可是,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痛吗?”我渐渐失去了力气,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在失去所有知觉前,我看到他一脸慌张地摇晃着我,眼泪肆意流淌。
我是木华别,六年前我救了一个小乞丐,我看得出来她喜欢我。她纯净得像出水的芙蓉仙子,我喜欢她,可是我饱含仇恨的心却让我不敢坦白,所以我认了她为我的女儿,并开始了我的复仇计划。
她出嫁的前一天我给了她一封信,上边写着:沁源,杀了苏家的所有人,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她果然照办了,然而,我却杀了她。她问我会心痛吗,我忍不住涌现了所有的感情,如何会不痛,欢笑为她,悲伤为她,一切我有的情绪都是为了她。可是为什么我会杀了她,她死了我究竟又得到了什么。
秋去冬来,木沁源的坟前有个白雪覆盖的人,他胡子拉杂,衣着破烂,眼里一片混浊。他每天都来,陪着黄土等日出,看晚霞。
对她,他是信仰,对他,她是寒梅。清风过,曳烛光,半生零落恩仇中;晚霞落,雕眉心,一世败在仓皇间。作尘,随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