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新闻了没?”
“看了!”
“吓死人了,震得地都裂开了!”
“是啊,那个叫地陷吧?好多人因为那个死了!”
“还在挖还在救,昨天都死了那么多人了。”
“关键是一直在余震啊,就更可怕了!”
“我看九寨沟都受影响了,我还没去过呢!”
“是真的大地震,银桥离得那么远都有震感,好像好多地方都有震感!”
“……”
关于大地震,班上的同学们都很关切,她们也期待着消防和特警能多救一些人出来。丁夏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她的信息来源只是收音机里的声音,和同学们说的话。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周五的考试拿下,绝不能把第一名拱手相让。
这一天中午熊老师让大家提前进教室,他把教室的投影仪打开,给大家看了几张灾区的照片。原本低头做英语阅读的丁夏抬头看了一眼,白天的光线太强,她没大看清,坐在窗边的同学拉上窗帘的那一瞬间,她算是看清了。
这是她在发生地震后第一次看到现场的惨状。破碎残败的废墟,痛哭的人,血肉和灰尘,泥土和浑浊的水,还有生和死。她自己也没想到,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又一次无可避免的,她想起了许弥生。
熊老师说:“其实大家应该也都在新闻里看到灾区的情况了,到现在,北川还在不断发生余震。咱们学校作为省重点示范学校,也是以身作则,希望能在灾区捐赠活动里面起个带头作用。咱们九班一直很先进,很积极,这次也希望同学们主动积极地,参与到灾区捐赠里面来。”
教室传来零零星星的几个“好”字,熊老师看了一眼班长:“捐款都交给冯楠。”
晚上回了家里,丁夏难得把电台频道调到了新闻台,还是老发的声音,不断地,变换角度地报道着地震的消息。丁夏从书桌挪到了餐桌,坐在收音机跟前,认真地听着每一条新闻。
她问妈妈要一百块钱捐款,妈妈觉得数额有些大,自己在单位也刚刚交过。丁夏说了老半天才要了五十块钱第二天交给了班长冯楠。冯楠诧异地看着她,好像这个钱是她去哪里抢来的一样。
“天灾无情人有情,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灾难打不倒四川,打不倒中国。”
“今天,我们都是汶川人!”
老发雄浑的声音录的公益广告,又重重地在丁夏心里砸了一锤。她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五十块钱连个帐篷都支不起来,她想要把钱捐了能多救一个灾民是一个。
她已经因为意气用事害死了一条性命,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放弃更多生命了。
丁夏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压岁钱都交给了冯楠,这么一来冯楠更不敢接手了。丁夏觉得他真是又怂又没有爱心,捐个五块十块的也好意思坐在这里。丁夏把钱揣回自己兜里,挨个去别人班上捐,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她都把钱塞到别人班长手上。
是别人也就算了,丁夏可是初中部最有希望考出市状元的人,低年级的小朋友不认识她倒是正常,同年级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她到处塞捐款的事情,立刻就传到熊老师面前了。正上着数学课,丁夏就被熊老师喊出去了。
熊老师知道丁夏家境不算好,爸爸妈妈都只是普通的企业员工,原本不应该读地处桥东区的银桥实验中学,交了一大笔的跨地区费才进来。捐那么多钱过来,熊老师也觉得不放心,怕她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或者是错误理解了学校说要带头捐款的意思。
“你也别太勉强自己,”熊老师轻轻拍两下她的肩,“这不是学校强制大家做的事情,量力而为,好吧?”
丁夏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要拒绝她的捐款,他们都不明白吗?灾区的人们面对的是死亡,是刻不容缓,多一点他们说不定就能多一些生存的希望啊!
“丁夏?”熊老师叫回她飞走的心思。
“老师,这钱是我的压岁钱,没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学校不收的话,我明天捐到别的地方也行。”
“丁夏你……”熊老师无奈,叹了口气,“算了,行吧,你把钱给我吧,我替你捐了。”
丁夏从口袋里把剩下的两百拿出来塞给熊老师,朝着他鞠躬:“谢谢老师!我明天再回去看看我还有没有!”
“不用啦!”熊老师叫起来,“不用了丁夏!你赶紧把成绩稳住!明天考试不要掉以轻心!”
周五的考试很快出了成绩,丁夏排在年级第四。丁夏没有放在心上,她只记得周一全国将鸣笛哀悼汶川地震中罹难的人们。下午一点半她就早早地在教室里等着,等着同学们都到了,两点二十八分,大家都站起来,听着广播里传来响彻云霄的鸣笛声,平时吵闹的调皮的的同学们都低下头来。
三分钟的鸣笛声里,丁夏低着头闭着眼,她在想自己是否足够努力,足够努力奉献出自己的爱,是否能够帮到灾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三分钟结束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窗户外面走过去一个自己班的同学,她耳朵里插着耳机,步子很轻松。熊老师说了好几遍,全国哀悼日不要迟到,她竟然这样顶风作案。她好像毫不知情地走进教室,每个人都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熊老师有些气,似乎还没想好怎么批评她。
丁夏却按捺不住了,一脚踢开自己面前的桌子,冲上去就把女同学推出了班门。
“你有没有点良心?”丁夏又把她使劲往外搡了一下,指着她的鼻子骂,“死的不是你爸妈所以不管你的事吗?!”
女同学皱起来眉头,眼里也冒出怒火,抓住丁夏的衣领大喊道:“你再说一遍?!”
丁夏拽开她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大声喊了一句:“我说死的不是你爸妈所以不管你的事吗?听清了吗?”
“就他妈你有爱心是吧!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捐那么多干什么吗?不就是心里有鬼吗!谁不知道许弥生是你害死的啊!”
“……”丁夏无言以对。
女同学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白了已经石化的丁夏一眼,“还真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搞笑……”
隔壁班的人从窗边探出脑袋来看她,不是在看一个被学校给予厚望的学生,而是在看这个背了光环却被撕破了脸皮的小丑。她羞愧难当,害怕又痛苦,她愧的是自以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其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害怕的是她可能再也填不上自己挖给自己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