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道?”黑暗中,吃饭的农人站了起来:“您二位是太平道的仙长?是大贤良师和小贤良师到了?”
“不错,是我二人。”张余说道:“我二人欲在你家借宿,可好?”
“好好好……大贤良师和小贤良师能在我们家住是我们的福分啊……”说着,这人领着身后的几人跪了下来,身体匍匐地上,手背脚背尽皆触地,额头贴在地面。
五体投地。
张余松了一口气。
汉代,朝廷权利说是不下乡,但是其实到了县,就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直接干预。
这样的制度,说是自由浪漫,其实就是朝廷没有能力再往下延伸力量。
就连收税,往往也杂乱无章。
在这种情况下,日子凄苦的农民很多都有一个副职业。
这个副职业很有前途——贼寇。
这是词泛指山贼一类的职业,包括但不限于山贼、水贼、拦路贼。
当然还有在家里等着行人自动送上门的一类。
这些有前途的职业统称贼寇。
人们说汉代民风淳朴。
这不假。
可是穷山恶水,一辈子饭都吃不饱几顿的人,再是善良,又能善良到哪儿去?
更多的,是那些人看到长途跋涉的,有钱的人,就会见财起意。
反正交通不便利、通讯不发达,死个把人也没有人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犯罪成本低,所以往来客商、游学士子,死的最多的不是在豺狼虎豹的口中、也不是山贼土匪的手中。
而就是这一类不起眼的小村庄内。
因此,张余上来就是表明身份。
太平道在徐州的人望很高,张角在这些农民心中,那更是比皇帝老子还亲切的人。
表明身份,基本上就不太可能再有什么大的危险了。
而且,敢于在汉代的土地上奔波传教,一跑几十年,张角个人也不是什么弱鸡。
所幸,这家人是太平道信徒。
五体投地之礼,在跪不算是大礼的汉代,也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大礼。
农人无知,才用这种礼。
可是这却也代表了最虔诚的信仰。
信徒啊。
张余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手按在中年农人的后脑:“黄天福之,岁月驻之。”
“谢小贤良师。”农人语气开始颤抖。
张角有十一个弟子。
但是最近这三四年,常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张余一个。
因此这世间有着相关的说法。
靠谱不靠谱且不论,这样的流言无疑是对张余有好处的。
“起来吧。”张余唱完祝词说道。
说着,他从身上取了十文钱。
汉五铢钱,这种铜钱是市场上的主要流通货币,它形状并不多么规范,重量比之后来的一众铜钱铁钱,也算是比较轻的。
然而即便如此,它在此时的购买力也是不俗的。
起码,这十枚铜钱,可以让一家……张余扫了一眼。
一家十一口,人口数并不算多了。
张余想了想,多拿了一枚铜钱,随后又放回去。
“这十钱,算是贫道两人今夜借路之资,如何?”张余将十枚铜钱交付中年人手中。
“这可万万使不得!”农人身后,衰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走出来。
“小贤良师可千万不能给钱啊!”老叟鬼影子一样的走了过来,摸索着,又从中年人手中将十枚钱抠回来,抵还在张余手中:“我们怎么能收小贤良师的钱呢?”
说着,老叟一脚踹在中年男人身上,踹得男人一个趔趄:“狗东西,耶耶怎么跟你说的?”
“大贤良师救了你老子的命,小贤良师给了我们全村口粮,你就这么回报两位仙长?你的良心呢?昨天吃海菜的时候一块给嚼了吗?”
老叟愤然骂着。
“阿翁……”中年男人委屈着,但是却没有辩解。
这才是正常情况!对于长辈,尤其是老子娘,他们说什么,你做崽的,就得听着;他们打,你可以挨打,可以逃跑,但是你不能还手。
似张余这般经常出言讥讽自己师父的,这个世道里,几乎是没有的。
“老丈,钱收下吧,这点钱于我们算不得什么的。”张余说道。
“噗通”老叟立刻跪伏在地上:“小贤良师!”
“小贤良师千万给老儿报恩的机会啊!”老人声音衰朽:“两年前小贤良师与大贤良师路过我们村子,大贤良师以珍贵的药材为老儿治病,又以符水为老儿延寿,小贤良师更是教授我们村子捕捞海中菜蔬……”
“两位仙长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十余口才能活到今天,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老叟哭喊着,生怕张余再提什么付钱的事情。
“余儿。”张角在身后发声。
张余收起了手中的铜钱:“起来吧,一路奔波劳碌,倒是忘记了你们了……两年前我们来过……你们现在生活如何了?”
“托大贤良师与小贤良师的福,小老儿身体还好,家中去年又添了丁,一家都好。”老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恭谨回答着。
黑暗中,张余只能模糊看得到老人身后的十几口子里,确实是有个人抱着个小东西的。
张余面无表情,倒是张角有些开心:“老儿,你今年多大年岁了?你家中幼孙取了名了未?”
“回大贤良师,还未,我们这一代……小孩子怕不好养活,所以在五岁之前都是只有个贱名的,这孩子现在叫剩。”老者说道。
张余挑眉:“这可一点都不贱!”
“剩……遗余者也!”张角喟叹:“我愿给他一个姓名,你觉得可好?”
“请大贤良师赐名!”老头又跪伏在了地上。
对于信徒,自家小孩儿能够被自己信奉的仙人赐名,是无上的荣光!
“你老儿姓什么?”张角问道。
“小老儿姓钟。”
“钟?”张角抚须:“钟鸣鼎食者,贵也。”
“就叫钟器吧!”
张余看了一眼张角。
黑暗中,这位大贤良师的面容看不清楚。
真是有意思。
器!
君子讲不器,他偏就给人器的名字。
心中应该不无怨愤吧?
张余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钟老头一家对着张角感激涕零。
夜深了,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