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余点了点头，也不墨迹，转身就走。
目的已经达到了。
相信陈氏很快就能查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进而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转身就走。
而张余身后，辜元此时看到张余离开，并没有跟上。
因为张余并没有说要让他跟上。
好一会儿，张余走远了，辜元终于才转过身来。
他脸上带着些伤痕、头上绑着那条黄巾，显得有些可笑。
但是陈玄没有笑。
他看着辜元，皱了皱眉。
小贤良师亲自绑上的黄巾……
这代表的含义有很多。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罪不起！
辜元站直了，看着陈玄为难的看着自己，此时心里也有了计较。
首先。
辜元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被小贤良师亲自绑上了黄巾，度入太平道，他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一般。
而太平道……
太平道是当世最大的教派！
其他的什么五斗米教、方仙道、佛教、巫道，那都要靠边站！
辜元想到太平道，心中有了一些胆气。
他咬了咬牙，走向陈玄。
这位陈氏的家主，此时脸上带了和善的笑意。
辜元心中底气更足。
他走了过去。
“这位教友，不知道如何称呼？”陈玄笑着问道。
辜元心中更有底了。
果然！
我现在地位不一样了！
不然的话……这老匹夫不可能这样和气与我说话！
辜元咬了咬牙，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陈玄笑眯眯的脸上。
陈玄被打懵了。
因为这一巴掌着实用力。
但更多的，他是不敢置信。
陈玄呆呆地看着辜元。
这个一看衣着就知道是个破落小商贩的泥巴佬，竟然敢打自己？
他失心疯了？
陈玄几乎就要抽刀一刀砍死这脑子不怎么正常的家伙。
但是目光触及这家伙脑袋上的那条黄巾，手一抖，想法被生生压了下来。
“这位教友，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玄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爹……”陈子安提刀过来了。
竟敢打我老子？
你要是有权势有钱财，那这事这么算了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什么都没有，那就要死！
“住手！”陈玄连忙喝止自己的儿子。
“你做什么？这位可是为父教友！”陈玄说道：“教友，某也是太平道中人啊！”
“我知道！”辜元学着记忆中陈氏的家仆高傲的模样，他昂起头，以鼻孔对着陈玄：“我乃是小贤良师亲自任命，监察本县信众、教众的，我打你一巴掌，有问题吗？”
陈玄语噎。
“这……这当然是没问题的……”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打你？”辜元眼底闪现快意。
“是。”
……
砍了树、要到了林子，买到了猪。
今天所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已经做完了。
张余回到村子时候，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
张角看着张余回来，疑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去问地主家要了一片林子。”张余平静说道。
“你没有必要的……”张角叹气：“四民有序，天下才能安定！”
“你这样做，跟直接给他们钱，给他们逾越的本钱一样……会让更多人受难的！”
“怎么会呢？”张余叹气：“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他们连人都不是！”
“你又是这般……”张角有些生气：“不论如何，三日之后，我们要赶往益州！”
“没所谓！”张余拍了拍手：“我做事一向很快！”
“你就是在点火！”张角说道：“你给了他们不该有的希望，让这些人因为得到而变得贪婪，不只是这些……”
“巴蜀之地、扬州的那些……冀州、幽州、青州……你给了太多人贪婪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张余说道。
他很冷静。
冷静到冷淡。
张余漠视着这一切。
“我觉得，作为人，是要有向外探索，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诉求的。”
“我认为，作为人，就是要有那些对于美好未来的向往、并且有着为之奋斗的努力。”
“那些你所谓的贪婪，我觉得是很正常的人的诉求，是人生存和发展的需求！”
“可是这会破坏天下的安定！”张角怒道。
他又一次生气了。
在分类上，张余把这种生气称为：无能狂怒。
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眼前的事情而生气。
张余早几年经常见到张角如此生气。
近几年却不是了。
因为司空见惯。
并且张余类似的行为并没有为大汉的天下带来太大的坏处。
他只是给了一些人生活得更好的希望和方向。
尽管这有些违背大汉朝的规矩。
“因为这天下是错的！”张余毫不在意张角的怒火。
他无比清醒，他无比冷静。
“你……”张角指着张余。
“孽徒！”张角愤愤说道：“你非要搅得天下大乱才肯罢休吗？”
“你不是很清楚吗？”张余问道：“如果这天下是对的，那么就算是我做错事，做一辈子，我也没可能搅乱天下！”
“因为我做错事的话，那些连人都不算的泥腿子，不会听我的，他们不会因为我而富裕起来，他们的肚皮不会因为我而鼓起来，他们的心不会因为我而变满。”
“他们应该一如既往，应该像他们的父辈、祖辈一样，一辈子都趴在泥巴窝里，永不翻身！”
“可是我做的事情是对的！”张余说道。
他在陈述概念。
又一次陈述。
陈述得他自己听了都烦！
“这天下是错的！”张余说道：“皇帝的存在是错！”
“朝廷的存在是错！”
“董仲舒的存在是错！”
“赵政的存在是错！”
“一切都是错的！”
“而我是对的！”
“所以我有搅乱这天下的能力！”
张余摊了摊手：“所以我能让这些泥腿子心里满是期待地跪伏在地上，期待着我带给他们更好的明天——从一顿饱饭开始！”
张角每一次听到张余的这些话都想立刻死去。
仿佛一千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一万个魔鬼在面前施展幻惑。
理念的冲突令人崩溃。
越是聪明就越是崩溃。
张角怒视张余：“孽徒！你心中有妖魔！”
“你直接说我是妖魔鬼怪都没问题。”张余毫不在意张角的话。
心有妖魔？
大概吧。
穿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穿越。
说起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情。
一开始穿过来，张余其实也挺高兴的。
因为小说里面封侯拜相，娇妻美人，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的生活实在诗意，令人向往。
可是真的穿越过来了。真的见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过不了几年就要群星汇聚，就要变成群雄争霸的舞台的世界。
张余却近乎崩溃。
现在这片亲切而陌生的土地上飘扬的，不是张余所熟悉的红色旗帜。
人们心里面秉持的，也不再是那些理念。
这天下的有形的统治者叫皇帝。
大汉皇帝。
无形的统治者叫孔丘。
他不是张余印象之中应该彬彬有礼的夫子，不是温和亲善的圣人。
而是一尊吃人的魔！
儒家，是会吃人的！
儒家的思想，最核心的，是维护那一部分人的利益。
儒家的本质属于特权。
它是反法律的。
并且它反进步！
因为需要相对稳定。
所以儒家需要定序。
四民之序。
而在四民之外，就是不被儒视为人的泥腿子。
对于他们，儒的观念很清楚——鄙弃。
儒把这些家伙打落尘埃。
并且叫他们世代沉沦。
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吃饱过几次！
但是他们还是活着。
宛如蝼蚁。
最初见到的时候，张余震惊、伤心。
慢慢的，见惯了，他也就不再震惊、不再伤心。
因为已经习惯了。
可是，即便习惯，张余还是不愿意认同。
他觉得这是错误的！
理念的冲突令人崩溃。
越是聪明就越是崩溃。
在张角感受到这种崩溃之先，张余就感受到了。
他比张角的知识丰富，他比张角的智商高。
所以他其实比张角受到的打击更大。
可是张余不打算认同这个时代。
他依然觉得这是错误的！
尽管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的。
可是张余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
他觉得这个世界错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时代是渐变发展的，这个时代的文明层次不高、生产力没有发展起来，人们对于世界、对于自身的认知都很浅薄，所以观念上，与来自更先进时代的自己有差别。
在这个时代来说，自己才是错的那个。
这一点，张余很清楚。
但是他不认！
在自己错和世界错之间，他选择了世界错。
张余选择坚持自我！
“你就当我心有妖魔吧。”张余再次说出这句话。
然后他拿了桌上为他留的粟饼，转身出门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