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顶楼,洪振涛一夜之间头发全部花白,老了10岁。
动作也变得不利索,手里拿着茶杯的时候竟然发抖,茶水不断洒出来,司马男看到了心生不忍,轻轻叫了一声:“洪先生……”。
洪振涛看到周易,挥挥手招了他过来在面前坐定,颤巍巍的给周易倒上一杯茶:“这是陈年六堡,35年,与我孩儿洪耀友同岁,当年我出访M国带了一批作为国礼赠送给M国外交大臣,私下留了一盒,今天是第一次开封品尝,希望你喜欢。”
35年六堡茶,不逊于顶级普洱,就算是国内所有茶博士、茶专家,也极少有机会品尝到,市面价几乎已经到了一筐茶抵一套北上广的房子,能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款茶,洪振涛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茶温还高,周易端起茶杯,在鼻子底下绕了一下,温润的茶香像一床蚕丝棉被,轻轻覆盖了他略微有点疲倦的心,他清醒感觉到,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情让他开始有点讨厌这个世界,太多太多的奔忙操劳,最后都是三个字“不值得”。
“您这茶确实是老,但未必是好。”周易将茶一饮而尽。
“嗯?”洪振涛脸色一变,:“愿闻其详。”
“这茶有两个问题,第一是越老,存放的要求越高,前15年,放的地方要通风干爽,避免发霉;后15年,存放的地方要稍微低温,抑制微生物生长;您这茶只满足了前15年的存放要求;第二条,您这茶因为过份爱惜,拿回来以后一直没有改换包装,用的是竹纤维纸张和竹筐存放,竹子存放年代久远后,会有腐朽的味道,沾染在茶叶上影响品质,而应该换没有异味的梨木盒子存放,吸收茶自身陈化散发的异味,所以,这茶算是保存不当,废了。”
洪振涛脸色大变,低眉沉吟良久,将茶倒进水桶,吩咐司马男,:“桌上茶叶给我统统倒掉,换其他年份茶来。”
司马男应声,将桌上旧茶撤走,换上新品。
洪振涛也知道这话里有话,洪耀友在他身边何尝不是“存放不当”。这些年来,利用老父的溺爱,洪耀友在暗面上积极活动,屡屡突破洪振涛的底线。让洪振涛没想到的是,洪耀友结党营私,并没有像某些官二代红二代一样谋取权力、钱财,而是插手人事任免、以掌握官员前途命运为最高目标。久而久之,他洪耀友几乎成了一个“影子书记”,能干预的事情远远超过了洪振涛的想象。
洪振涛恨周易,因他点破了这个还维持在微妙平衡的关系,洪振涛不得不面对洪耀友日渐高涨的权力欲和操纵欲,父子面临决裂;他也感谢周易,因为他像一把快刀,不由分说将洪振涛身上的恶瘤斩除,虽然血如泉涌,但他洪振涛从今天开始,又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了。
洪振涛内心悲爽交加:“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儿。”
苏三似乎看到了什么,招呼了一下:“小男,拿点酒来,今天我也将压箱底的货晾一晾,反正我也不会怎么保存。”
“好嘞。”司马男当然知道苏三最珍贵的酒在哪里。
酒一开,话可就多了。洪振涛将自己五十多年的戎马生涯的事迹娓娓道来,什么新兵蛋子喜吃猪肉,什么身中两枪怒砍贼首,什么猫耳洞里滴水维生等等,尽是光荣岁月。周易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故事本来新鲜,加上洪振涛绘声绘色的演绎,犹有味道。
忽然,周易两掌垂直,一手手指抵在另一掌心,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洪振涛正兴致勃勃,忽然刹车,大惑不解问:“可是有什么没听明白?”
周易说:“主要是苏总这个酒,加上您的故事,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情,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我说出来以后,您仔细回忆一下会不会有这么个道理。”
苏三也来劲了,他知道这个时候正酒兴浓,肯定会有惊人之论,拼命怂恿周易:讲讲。
洪振涛点点头,周易接着讲:“老爷子年轻时气势如虹这不用多说,可您年过四十还能在M国出访留种这件事,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原来这事儿,哎呀,当年糊涂,不胜酒力,醉后行房,留下了孽种,有女娃儿在这里,就不好细说了。”洪振涛摆摆手。
“这可不是一个小事哦,我观察,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您这件事是有点蹊跷的。那晚我已经说过了,您的面部特征和洪耀友多有不同,您就没有疑心过他不是您的孩子。”周易问。
“不怕老实说,我和他做过亲子鉴定,M国科技最强的鉴定中心,负责人是我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绝对可靠。孩子嘛,长得更像妈妈,也是合理的”。洪振涛摸了摸胡子,坚定地说。
“您说的是不是就是这家加州人类基因研究院?”周易问。
“正是。”洪振涛回答。
“也就是说,M国给您养了二十几年儿子,而恰好这个儿子是一个间谍。”周易心里大概有个谱了。在抓捕洪耀友之前,他并不确定这个事情,但这个逻辑太可怕了,如果没有8成把握,他不敢说。
“这…………”洪振涛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一个国家里拥有崇高荣耀,权力、金钱都不缺,这何必当间谍呢,苏总,您会吗。”周易问。
“我?我15岁上街砍人,不用说有权有势,我有几个读书钱,都不会做黑社会。”苏三笑着说。
“所以如果洪耀友是间谍,那他一定不是洪老先生的亲生孩子,这是我的见解。”周易轻轻说,“这家加州人类基因研究院没错确实是民办机构,但民办机构有时也不得不遵从国家利益,毕竟国家利益至上,我这样说是否合理。”周易说。
洪振涛不出声了,他低头复盘着一切的可能性。他发现周易这个孩子太可怕,经他点破的疑问有如石头上的浮冰看到了太阳,瞬间烟消云散,洪耀友回国后的所作所为,从前看觉得是急功近利,现在看来竟然全是心机叵测,蓄谋已久。
“您不如回忆一下,当时您的战友将检测报告交给您的时候,有什么违反常规的事吧,按道理说,说谎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周易将手里的酒杯摇得像拨浪鼓,杯子里的酒像一团红云,上下飞舞。
洪振涛回忆起,当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当年他出国时发生过亲密关系的那个女子打来的,称洪振涛当年其实留下了一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希望认祖归宗。他马上委托了加州人类基因研究所做亲子鉴定,当时他坚持要飞往M国取检测报告结果并且认亲,所长他的老战友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出国动静太大惹人怀疑,检测报告用邮寄的方式发给他,先确认再说。老战友后来在电话中再度确认了检测结果,然后洪耀友就从国外回来认亲,这一切回头看,发生得太快,太含糊……
“这几乎可以确定,洪耀友不是您的亲生儿子,而只是一个安插在您身边的间谍,目的是腐蚀、策反您身边的大小官员,成为盗取国家情报的棋子。”周易轻轻一拍桌子。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无情击碎了幻想“那就是说,我并没有亲儿子。”洪振涛红着眼睛说。
“不一定,可能您真有个亲生儿子,否则对方情报部门也不用等二十多年才用这招找上您了,但送过来的这位并不是。”周易安慰他。
洪振涛老泪纵横,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
深夜,夜深。不夜城门外,司马男轻轻倚在周易身上,柔声说:“你真会安慰人。我看洪先生似乎从频死又重新振作了精神。”
周易叹了一口气:“别人说,每次救别人一命,自己就会损失一命,我看我命不久矣。”
司马男用手遮住他的嘴:“不会的,好人长命百岁。”
“我也算好人吗?哈哈哈,你知道我坏得很。”周易笑着说,忽然话锋一转。“但坏人也需要休息,你这些天陪着我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周易浇灭了司马男慢慢升腾的热火,因为他看到了不夜城门口那辆黑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