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君一个人守在小帐外，望着幽黑的夜色被深深的恐慌笼罩，牙齿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姐失踪了，禾君不知道她在哪里，胡婴很严肃地对她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在日出之前必须不能让任何人发觉。禾君张了张干渴的喉咙，想问为什么，却没有发出声。胡婴警告地看着她，用一种从来没有用过的语气对她说，“小姐不是普通人，有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所以要保密，会有人去找她，不会有事的。”
禾君木木地点头，她知道小姐身份不简单，甚至连胡婴也是，她们总是有很多密秘，见很多陌生的人，去很多陌生的地方，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小姐的书房在摘星阁顶层，除了小姐没人能进去，但禾君知道里面有很多书，天文地理，人物传记，地方风俗，兵家权谋……涉及之广，让人难以置信，这不像一个大家闺秀的书房，倒像政治家或军事家的宝库，那些书不是老爷准备的，而是一夜之间悄然出现的。她从来只让胡婴服侍沐浴，禾君起初不明白，后来终于发现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她的身上满是伤痕，就像缠绕的蜈蚣，可怖到令人止住呼吸。罗兰没有解释什么，脸上似笑非笑，就那样淡漠地望着她。那时候，她就知道胡婴和小姐关系是不一样的，至少和她是不同的，显然小姐对胡婴更信任。
那么小姐到底是什么人？谁会杀她？谁又会去找她？
远天开始泛白，禾君如坐针毡，现在还没有任何信息，胡婴一整晚没有回来，再过些时候，沉睡的人就会陆续醒来。
就在手足无措之际，三个人影凭空乍现。胡婴，满身血迹的罗兰，以及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横抱着昏沉沉的罗兰走进帐中时警惕地盯着禾君。
小姐死了吗？禾君瞬间僵在原处，被这血腥的一幕，以及男子冷冰冰的眼神震慑住。
胡婴忙道，“自己人。”
如此男子才掠过她，疾步走到里间，把小姐安置在床上。
“你快点走吧，药效一过那些士兵就会醒过来。”胡婴催促着男子离去。
季书司深深凝望一眼罗兰苍白的脸，道，“我会让人送药过来。”然后如烟一样没了身影。
禾君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哽咽着问“小姐怎么样？”
胡婴安抚地看她一眼，“没事，受了点伤，昏过去了，这些血大多是别人的。”
罗兰原本的白衫已经被血染得面目全非，看起来妖异无比。
“快帮小姐换身衣裳，把身上这身处理干净。”
禾君忙应了声，用袖子把泪水胡乱撸干，跑到衣架旁取下一件白纱裙，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侧，手兀然一顿，原来挂披风的地方空空荡荡。
处理好一切，天已经大亮了。外面开始嘈杂，许多士兵匆匆从账前跑过，瞧那方向，正是平王的黑帐。禾君抓住一个士兵询问，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秋猎一直没露面的平王失踪了，然后有人在东林十里处发现了成河的血迹，以及成山的尸体。她转过头去看沉睡中的罗兰，突然联想到什么，震惊不已。
胡婴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边起，“猜到了吗？害怕了？主子一直都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危险，威胁，伤害无可避免。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想待在主子身边，就要能承受这一切，当然如果你不想，我们会给你找到更好的去处，唯一的要求就是把你在主子身边看到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这是胡婴第二次以陌生人的口吻对禾君说话，理性，客观甚至是冷漠，第一次发生在昨天晚上。恐怕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禾君刚想说话，就闭住嘴，苏轻琅又出现了，显然这些话不是她应该知道的。禾君能隐隐感觉到小姐对她的警惕心。
胡婴不动声色地把苏轻琅拦在帐外，“苏小姐找我家姑娘？”
苏轻琅穿着一身浅蓝的纱衣，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梳在脑后，眼波明亮，纤尘不染，竟似从天而降的仙人。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朗声道，“正是，昨天我可和罗姐姐约好了，莫不是姐姐此时还未起床？”
胡婴道，“我家姑娘昨晚受了寒，这会还躺着，苏小姐还是改日在来吧。”
“受了寒？怪不得昨夜连公主安排的节目上也没见到她，很严重么？可看过太医？”苏轻琅面带担忧，连秀气的眉毛都蹙起来。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可否让我进去瞧一眼？不然我总是不安心。”
胡婴不咸不淡道，“已经喝过药了，只要静静休息几天就会痊愈。”
苏轻琅听懂了她话里拒绝的意思，没有再坚持，只是眸中的忧色淡了几分。闲聊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胡婴望着远去的身影，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看到了吗？有些人你根本就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做毒蛇咬你一口，得时刻小心提防着。”
禾君的心慢慢往下沉，垂首，又扬起睫，“你们不会累吗？”
“累？会的吧，不过都习惯了。”
“可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胡婴一眨不眨看着她，扯起一丝微笑，声音像棉絮，细细拧织在一起，轻软，却又厚实，“为了能从黑暗里站到阳光底下，沐浴雨露，自由伸展，为了寻找公道，让该得到的得到，该忏悔的忏悔。给更多人幸福的资格，成就自己的价值。不后悔，不放弃，不屈服。直到……零星灿烂了星河，滴水汇聚成汪洋。”
阳光柔柔的笼罩着她的脸庞，映出那双杏眼中跳动的火光，那样神圣。
禾君眼神迷离，“那是什么？”
“信仰，盛世太平，国富民安的信仰……”这是主子告诉我的。
禾君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的野草似乎被点着，熊熊燃烧起来，
“……我也可以吗？”
胡婴笑了一下，“当然。”
阳光暖暖地撒满大地，万物生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