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农历十八的夜空,月亮仍是很圆,也很亮。月光照着脚下照着远方,却似乎照不透心头某些地方。
许瑶觉得今晚她的妈妈的心事很重。
她搀着拄着拐杖的妈妈,在家旁一条通往乡下的水泥路上散步,似水的月华洒在妈妈的肩上,让瞥了一眼的她觉得有些凄凉。
她的妈妈,名叫林婉芳。
她没有父亲。
或者准确的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连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为妈妈不告诉她。
她没有随妈妈的姓,那么她的父亲便是姓许,这也是目前她掌握的关于那个男人的唯一信息。
是的,她连父亲这个称呼都不愿意用,而只是用“那个男人”,因为她觉得他不配。
她恨他。
她的妈妈在比她现在稍大一些些时,在外被那个男人骗了心和身体后惨遭抛弃,弃得很决绝。
妈妈怀上了她,那是在八十年代初,风言风语自是免不了。
外公家人丁单薄,只有妈妈一个,外婆在生妈妈的时候难产而死,为了女儿,外公一直未再娶。
在妈妈带着身孕回家后,没多久外公也因为一次意外身亡。
妈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再也没有勇气去独自面对外面的风言风语和冷眼嘲笑,于是变卖了家里的所有一切,挺着肚子来到县城。
妈妈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这块肉,妈妈说,外公为了他的女儿终身不再娶,她也可以为她的女儿终身不再嫁。
如今,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时间与她的年纪一样大。
起初妈妈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事,因为怕这些事影响她的性格、影响她的成长。直到初二那年,妈妈失去了一条腿,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的她才终于知道发生在自己妈妈身上的悲剧。
很小时她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为了生计,妈妈便去了外地打工。可初二那年,妈妈是拄着拐杖回来的。
工伤,虽然赔了一些钱,但这样的身体已经打不了工了。
不仅如此,妈妈的身体也因此每况愈下,被很多病缠上。
治病得花钱,上学也得花钱,可家里没有收入,只有一些工伤赔偿钱。
那时她不想读书了,可妈妈说,你要敢不读书,妈妈就死在你面前。
妈妈告诉了她这一切,妈妈说她林婉芳能坚持活到现在,全都是为了你,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哪怕妈妈疼死病死,你也一定要读书识字,否则妈妈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呢?这狗屁人间我活着难道有意思么?
妈妈还说,女人啊,一定要自爱自强自立,要不依靠任何人、只靠自己也能活出精彩,我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
所以,你得活得好、活出个人样来。等你将来有了本事了,妈妈会告诉你他的名字,到时你去找他,带着骄傲去找他。先扇他两个耳光,一个是替妈妈扇的,一个是替你自己扇的。再告诉他,没有你,我们母女俩照样能行。
于是……在家境勉强支撑到高中毕业、已几乎山穷水尽后,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她撕得粉碎。
妈妈只有一个,读书什么时候不能读?
我能靠自己养好妈妈,再靠自己去读自己和妈妈都念念不忘的大学,最后活出妈妈想要她活出的精彩模样。
但她还有一个隐藏着的、妈妈都不知道的心思。
她恨那个男人,她想要为妈妈讨回公道,所以必须得要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有本事去让那个男人生不如死。
所以,她的追求确实是读书但又不仅是读书。
所以,她不会在现在考虑自己的感情,因为她要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她怕自己一旦有了爱的人,再有了家庭和宝宝,会让自己不愿和不敢去复仇,还怕因此牵连到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他。
她觉得,她能行。
……
月华似水,洒在相依相靠的母女二人身上。
一般高的个头,差不多的单薄。
“妈。”揽着妈妈的腰的许瑶抿了抿唇,柔声道:“你让我陪你出来走走,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避开秀秀姐要单独对我讲?”
林婉芳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笑道:“妈的瑶瑶永远都那么聪明。”
“妈。”许瑶有些嗔怪地看了妈妈一眼,抱怨着。“可别老这样,被人听到会笑话的,我都多大了啊。”
林婉芳呵呵笑着停了下来,一手拄着拐,一手在女儿如瀑般的秀发上抚摸着。
“瑶瑶,告诉妈,你觉得江木那个小伙子,怎么样?”
许瑶轻轻咬着唇,心道妈妈在吃过晚饭大伙儿都离开后,特地把她喊出来散步,果然是因为要避着秀秀姐谈江木。
于是她把心中江木的形象归纳了一下。
“他……挺好的……”
很多时候,接触的多了,反而很难具体形容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后只会形成两个感性的评价。
要么好,要么坏。
虽然她与江木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认识后一起经历的事却不少,且都是令人印象深刻很难忘却之事,说是已经是很熟的“老朋友”也不过分。
挺好的,是她对江木的评价。
初始认识江木是在厂门口,她替他解了被前女友羞辱的围。接着他带着她摆地摊,还花了二十块钱买了妈妈的三个鸡蛋饼。又为了她把一个想欺负她的老外的那什么都踢坏了,好像、据说、可能、大概男人没了那个什么,就会变成古代的太监……
然后替她赶走了她不喜欢的欧阳云皓,说什么为她写了一首名叫“觅红”的歌。再在夜市上狠揍了一个混混头子。
最后是今天早上,她面红耳赤了……
真丢人,真尴尬,真令人无法回首……
为啥你夜里不锁门呢?
为啥你睡觉只穿个裤衩呢?就不能多穿点?
……
不过这件事不影响她对这个男孩的评价,也就让她在面对他的时候难为情罢了。
还会让她总是被他拿这件事作弄,这一点很不好,臭不要脸,那脸皮简直比脚下的水泥路还厚,估计她的指甲挠上去挠断了也不会留下个印儿。
至于评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反正就是……除了这件事,都挺好。
有多好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无法量化,总之就是挺好的。
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值得她无条件信任的人。
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走就行。
一个身上似乎有很多旁人怎么也戳不破的秘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