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亲密称呼与为人着想,青樱都要感叹皇帝的用情至深了。她思忖片刻,叹道:“皇上不愿意容贵人受罚,臣妾明白。方才臣妾已经让春白带药去长春宫看过了,容贵人并无大碍,脸上虽然会留下疤痕,但涂上脂粉也不大看得出来。只是皇上的伤不轻,还是让齐鲁来一趟吧?”
青樱看向李玉,李玉觑着皇帝的眼色,哭丧着脸道:“还请皇后娘娘赐教,这话……怎么传?”
皇帝愁容满面都在寒香见身上哪有心思去思虑周全。青樱想了想,心下一横,用手臂将皇帝桌上的一盏凉茶推倒在地上,碎瓷片登时撒了一地,青樱捡起一片,顺着左手便划了下去,顿时鲜血便流出来了。李玉一见此景,吓得腿都软了,情不自禁跪在了地上道:“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皇帝不意她有此一举,大惊失色,也不顾不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伤,连忙握住她的手。青樱忍着钻心的痛楚,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的手绢捂住,低声嘱咐李玉:“别慌张,去太医院请江与彬过来,就说本宫在养心殿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伤了手,让他多带些金疮药来。”
李玉这才明白青樱的意思,慌忙叩了头出去。皇帝愣愣地看着青樱,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微一张,却含了几分愧怍。青樱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温声道:“臣妾懂得分寸,伤口不长。今夜的事传出去,于皇上声名有碍,臣妾身为皇后,皇上的妻子,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皇帝气色稍和,用完好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青樱,你懂得分寸。不愧是朕亲自选的皇后。”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今日……多亏了你,朕会记在心上。只是香见性情刚烈,一时不能转圜。朕担心她迟迟不肯屈就,皇额娘会听到什么风声,逼迫香见离宫。”
青樱悄悄将伤口按得重些,借着更加尖锐的痛意,才算撑住了脸上的笑意。嫁给皇帝二十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帝的话恶心得要吐。
“容贵人不肯侍寝,于六宫和睦也无益处。”青樱郑重其事,维持着皇后的礼仪与气度,容色恬和,“皇上已经受伤,一时不宜再与容贵人独处。而手腕伤处,皇上可暂以衣袖遮掩。这几日也请皇上以安慰阵亡将士忠魂之由独居养心殿,斋戒数日,勿见其他嫔妃,也勿召人侍寝,以免有更多人知道皇上的伤势。”
皇帝喟然,稍有欣慰,“战事有伤天和,确实应当如此。”他一顿,“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皇后深明事理,婉順谦恭,朕很欣慰。”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青樱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容色凜然相对,不露半点犹疑,“皇上若信任臣妾,不如由臣妾去一趟长春宫,劝慰容贵人。”
皇帝憔悴的面孔上满是愕然与震惊,似乎不明白她为何有此言行,但很快露出一片喜色,道:“皇后辛苦。那朕便将香见之事,全数托付皇后了。”
青樱颔首,又道:“只是臣妾有一事请求。日前为着容贵人之事,皇上责怪三阿哥。但父子终归是父子,皇上既然骂过,不如派人去看看纯贵妃和三阿哥吧。容贵人看见皇上一家子和和美美,妻妾和睦,说不定也会回心转意。”
皇帝本是不愿意,只是听见最后一句,便信以为真,道:“朕知道他们母子心里不安,朕会安抚他们。”
青樱俯身三拜,以极其尊崇的态度,谦卑己身,缓缓退离。自古郎君薄幸,不过如是,可叹前世纯贵妃母子为着寒香见之事白白丢了性命,都得不到皇帝的一声愧疚。
午后轻暖的秋阳透进豆绿罗影纱,照得寝殿内微尘轻扬,碎金似的迷漫。容珮和春白,将寒香见的侍女并宫人们都带了退下去,还一世静谧。
寒香见神色呆滞,死死地盯着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宫人们强行替她换过了天水绿白点梅枝纱衫,也是她部族的制式,长长的雪色长珠缕络逶逸横逸,如她一般毫无生气。
青樱侧身,顺着一旁的桃花木竹节番草纹绣墩坐下,方才缓缓开口:“如果本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让你逃离,你是否愿意尝试?”
或许这话太过天方夜谭,也太过出人意料,寒香见的眉睫稍稍一颤,沙哑的声线里有一丝莫名的迟疑:“你……你说这样的话,不怕那个皇帝惩罚你吗?”
“你是问本宫,却没有拒绝,想来你也想逃避皇上”青樱仰着头,拨着罗帐上垂落的南红坠崧蓝流苏,那南红红艳如锦,质地糯润,捏在手里华润而沉静,“可是经过那一次,你应该早已知晓,你不仅仅代表自己。可逃跑之后呢?拿整个寒部去为你伟大的爱情陪葬么?这样的事,你的情人寒歧或许做得出来,但你不敢,也不愿,因为你本性并非作恶之人。”
寒香见吃力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嘶哑着道:“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去做皇帝的嫔妃罢了!”她好奇地看了看青樱,问道:“这些日子,阿吉告诉我,这宫里每个人都说你和皇帝的伉俪情深,可你却在为你的夫君做这样的事,你难道就不伤心么?”
“伤心?夫君?”青樱轻轻唏嘘,蓦然翻开衣袖,露出左手上缠着的厚厚棉纱,笑容如清冷月光稀疏寥落,“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为了周全你和皇上日前之事,本宫所做的牺牲。可本宫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夫君,而是为了皇帝。既然不是为了夫君,本宫又为何要伤心?”
寒香见神色痴惘,终究心酸不忍,恍恍惚惚地垂下泪来,哽咽道:“对不住!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我并不知道会连累你……可,可她们都说,你与皇帝才像是一对平常的夫妻,既然是夫妻,你怎么会不伤心呢?”
青樱却摇摇头,将伤处掩好,淡淡笑道:“这宫里不比外头,容不得本宫的真心。终归,本宫也是为了自己,你无需心怀愧疚。”她取过桌上容珮留下的汤盏,徐徐引至寒香见唇边,“还是方才的话,你想逃跑,只能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