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都比不过求不得。或许那一瞬,皇帝也意识到了,他留住了寒香见在身边,却也仅仅是留住了寒香见在身边。可他是皇帝啊,所以也就只有那一瞬,他便迅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决断。
腊月二十,皇帝下旨,晋容贵人为容嫔,享妃例。若非妃位已满——不,应该说,即便妃位已满,皇帝也未尝没有动过让某个妃子譬如庆妃给容嫔腾位置的心思。可以在这之前,太后已先发了话,叫皇帝尽可以宠爱容嫔,但不可为之不顾念六宫妃嫔多年侍奉之情,致后宫不宁,皇帝这才罢了。
而此后,皇帝去宝月楼的次数也不再那样频繁。虽说还是宠冠六宫,但两三日才去宝月楼看容嫔一次,三五日才翻一次牌子。除了青樱处,皇帝也常往各宫走动,算是雨露均沾。
时光悠悠一宕,一直到乾隆二十六年的木兰秋狝,到了八月,皇帝照例是要巡幸木兰,带着朝臣、诸皇子与后宫嫔妃。此番秋狝,蒙古各部王公都列位其间,几位嫁往蒙古的公主也会携额驸前来,端的盛大。因而皇帝也不无烦恼地对青樱说:“既然蒙古王公皆在,颖妃和恂嫔是不能不去的。可博尔济吉特氏在圆明园养着,不去不好,可去了,博尔济吉特部面上也未必好看。”
他说的是此前受罚的豫贵人,青樱明白他语底深意,“颖妃得宠,又生育了和静公主,自然无不去之理。恂嫔虽不受宠,去倒也无妨。豫贵人之前有错,才被降位,如今皇上却允她同去木兰,与家人相见,想来塞桑王爷和豫贵人也只会感念皇上隆恩。只是皇上还是提防着,别叫她和塞桑王爷独处,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伤了博尔济吉特部的心。”
皇帝的神色在听到豫贵人时骤然不豫,蹙眉道:“皇后说的有理,朕让李玉吩咐下去。”他顿一顿,若有所思,“只是恂嫔,有件事朕尚未来得及告诉她。恂嫔的父亲和族人协助我大军扫平寒部余孽时出了意外,死伤大半,恂嫔的父亲也不在了。”
青樱明眸微瞬,容色淡然,“如此,那恂嫔也是不宜再见家人了。恂嫔也不见,豫贵人也不见,那索性,皇上便都别让蒙古嫔妃们与家人私下相见了。颖妃那里,臣妾会悄悄安排巴林部的人在臣妾帐中与颖嫔团聚,别声张出去就是。”
皇帝凝视她片刻,赞许道:“皇后行事周全,朕很放心。去木兰之事内务府会打点,后宫女眷事宜就需要皇后多费心了,让昭贵妃多帮帮你。纯贵妃身子一直不好,这次就别去了,让她好好休养。”
青樱答应着退下,木兰秋狝中,恂嫔如前世给乾隆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而她也为其付出了死亡的代价。
之后恂嫔的死无人再提起,迅速湮没于秋狝后盛宴举杯的欢浪里。左右她的生与死都逃不开紫禁城重重红墙的禁锢,依旧按着恂嫔的名位,草草下葬。而实际上下葬的不过是一副衣冠,真正的恂嫔和她的情人,早已化为一捧灰飞散于木兰草原的瑟瑟秋风里。
一场数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大雪,悄无声息地包裹了整个紫禁城,纷纷扬扬,碎玉片绫。连活了半辈子的老宫人都搓着手道,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视野里全是白茫茫一片,无数白雪如割碎了的白锦无休无止地往下撒着,仿佛谁的热泪,落到一半就被冻住,却淌也淌不完似的。
而青樱是明白的。这样的雪,是在为纯贵妃哀悼。
乾隆二十六年的冬日格外寒冷,也让纯贵妃的病情愈发雪上加霜。原本不过是被皇帝斥责后的忧惧,渐渐绵延成了大症候。或许是和嘉公主已经出嫁,两个儿子也开府,她再无可忧心眷恋之事,求生的欲望也一点点消弭于无形。
她到底挨过了这个新年,看到了子孙满堂。新年伊始,正月十九,纯贵妃苏绿筠薨。皇帝念她早从潜邸、生育二子一女的功劳和苦劳,追封了纯惠皇贵妃。
绿筠的去世,对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他所做的不过是安抚儿子,吩咐青樱等人料理丧仪,再表现出适度的哀伤来证明自己的重情重义。可彼时皇帝又新纳了福常在、柏常在、武常在与宁常在,四人都是正当嘉年的少女,各擅其美,如四季开不败的花朵。总是花落花开,旧人去,新人来,从未寂寞过。
除了循贝勒、庄贝勒与和嘉公主,还有谁会把绿筠的死放在心上呢?青樱不由望着上灵界哀叹罢了。
晞月似乎也看透了帝王的薄情寡义,整日郁郁,加上年纪也不轻了,因也病倒在床,绿筠去后,晞月不久也随之而去了,追封为明昭皇贵妃,而后宫也因这两位贵妃的去世而备感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