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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丑恶万分的人际关系

那是昭和二十二年[1]六月底的事,歌川一马邀我前往日本桥一家名为“坪平”的小餐馆碰面。坪平的老板坪田平吉以前是歌川家的厨子,平吉的妻子照代则负责跑堂。一马的父亲歌川多门喜好女色,虽然已有妻妾,却仍和风尘女子牵扯不清,甚至连女服务生都招惹;照代女士长得清秀可爱,自然难逃魔掌,听说她和坪田结婚时,一马的父亲还给了他们一笔开店资金。因为一马家位于东京的宅邸毁于战火,所以他每次上京都暂住坪平那儿。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邀你这个夏天到我家暂住。”

一马家位于交通极为不便的山中,下了火车后,还要换乘公交车走个六里[2]山路,下车后还要步行将近一里才到。正因为地处偏僻,战时我们几名文坛好友曾经疏散到他家避难,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家开酿酒厂,还能顺便品尝美酒。

“不如打开天窗明说好了。这月初,望月王仁那家伙突然来访,后来丹后弓彦和内海明也陆续来我家,说是我妹妹珠绪写信邀他们来避暑;因为是你,才敢家丑外扬。珠绪这丫头今年春天刚堕胎,但她不肯说孩子的爹是谁,也没人知道,加上我一个月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待在东京,就算想管也管不到。如你所知,望月是个粗暴、无礼又粗俗的家伙;丹后弓彦表面上犹如英国绅士般彬彬有礼,一本正经,其实骨子里傲慢自大,根本是个阴险乖僻的伪君子。只有内海明给人的感觉稍微好一点,可是他那驼背的丑样,根本没啥魅力吧!况且三个人聚在一起总是吵个没完,珠绪却觉得有趣,邀他们到家里做客,要是我,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只见他们互相揶揄蔑视,那驼子还气得常常将餐盘摔到地上呢!他们之间基本不往来,要不是我发了几句牢骚,根本没办法耳根清净地好好看本书。

“这些话我没向任何人提过,大家都是之前因战事前来避难的旧识,况且东京这边的店家也大多歇业,不如去我那儿一起避暑,如何?我看他们巴不得有人加入,我也算是求得解脱。虽说只是想排遣寂寞,但要我和那帮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真的快窒息了。对了,我还邀了木兵卫、小六他们,当然最希望你能来。其实木兵卫和小六都答应了。决定明天早上一起出发呢!”

“宇津木小姐也会同行吗?”

“当然,胡蝶小姐也会来。她还特地为此暂停夏季公演呢!”

知名女作家宇津木秋子目前和法国文学家三宅木兵卫交往;她是一马的前妻,两人在十分理智的状况下分手,加上又是文坛同好,因此分得还算干脆。不过,问题不是出在一马身上,而是望月王仁这家伙。避难时,还是一马原配的宇津木秋子便和木兵卫过从甚密。战后回到东京,两人经过协议,一马同意离婚。他原本就拿任性的秋子没办法,因此对这段夫妻之情也没什么留恋。

秋子是个非常多情的女人,避难时勾搭上王仁,后来王仁这家伙又招惹放荡不羁的珠绪。出身乡下,又当过女服务生的秋子,看清自己只不过是情郎的餐后甜点,于是选择和木兵卫在一起,但心里还是眷恋王仁。王仁是当红作家,傲慢无礼、粗野狂妄的他让野性派的秋子着迷不已。犹如人偶般美艳的秋子,拥有难以压抑的冲动性格,此趟前往山庄,肯定会和王仁旧情复燃。木兵卫这家伙理智聪明,一介翩翩学者风范,竟然被女人耍得团团转;不过听说他也憋不住心中熊熊妒火,居然答应一马的邀请,真是愚蠢至极。

虽然此趟邀约理由诚如一马所述,但总觉得一马之所以策划这次度假,似乎另有隐情。可想而知,目标当然是他最想邀请的胡蝶小姐。

明石胡蝶是位女星,也是剧作家人见小六的妻子。浑身散发女人味,有着性感丰腴身材的她,最讨厌像王仁那种火暴浪子,欣赏知性派文弱书生。像人见小六这种个性别扭、猜忌心又重的人,虽然待人还算亲切,但也称不上好相处。胡蝶小姐对一马颇有好感,要是一马积极一点的话,也许她会抛弃小六,选择和一马在一起。

那时的一马很懦弱,才会让宇津木秋子和三宅木兵卫在一起。被不再眷恋的女人抛弃,黯淡心情随着战争结束而烟消云散,小六和胡蝶随后也成为一对。那时的一马与其说是孤单,不如说是强迫自己拿出勇气,目送心爱之人远去,将自我封闭于孤寂中。

一马每隔一两个月来东京,世事变迁总带给他心中无比的冲击。记得去年春天,他和现任妻子彩华夫人相识。听说彩华夫人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学作诗。身为文坛主流诗人,素有鬼才之称的歌川一马对于文学少女而言,自是颇具魅力的,那时她以朋友身份造访过一马三四次;当然,彩华夫人学诗一事只是幌子,因为她根本就是个与吟诗作对无缘的人,因此从学校毕业后,就没再与一马有所联系。

两人去年重逢时,彩华夫人正和一位名为土居光一的画家同居。虽然他的画作被赞许极富幽默感,也有鬼才之称,我却不以为然;充其量只是在类似超现实主义的构图上,随手抹些充满感官、煽情又挑逗的色彩,毫无孤独或凛冽的虚无感。坦白说,他只是个取巧商人,一个投时代所好,莫名其妙被吹捧出来的名人。不论画作本身还是创作态度都很商业化,加上名人光环,虽然战后是画家最艰苦的时期,他还是透过杂志社与文坛的人脉,借着插画赚进不少银两,他那自诩鬼才的幽默画风也得以传开。

一马个性与土居完全相反,性格极度压抑,不知是否因为时代变迁让他有所觉醒。倘若我被老婆戴绿帽,肯定会翻脸,可是他却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执拗与决心,被老婆控制得死死的。

不过彩华夫人真是个美人坯子,特别出众。彩华这名字取得真好,个性奔放、天真烂漫,但不喜欢被束缚的她居然能接受顽固、正经八百,个性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马,说这女的天性放荡也不为过。总之,她最厌恶“贫穷”二字,虽然靠插画打响知名度的土居光一比起一般画家,收入不算太差,但随着物价水涨船高,连双绢靴也舍不得买给彩华夫人;相较之下,原本就是富家少爷的一马,家中经营酿酒厂,拥有几十万町步[3]山林地,就算不是出于己愿,台面下也会有大笔钱财进账。每次一马上京时,总是从金库随手抓一沓钞票,自然丝毫未觉钞票正逐渐短少。抓一沓七八万日元的钞票,就像抓一团鼻涕纸似的一马,在这百业萧条的时局,喜欢上嗜吃美食、一身华服的拜金女彩华夫人。彩华夫人倒也干脆地甩了土居光一,嫁给了一马。那是去年深秋时节的事了。

颇有生意头脑的土居光一,立即与一马促膝商谈,说什么就算风尘女的赎身费也要个三五万日元,最后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日元,虽然我居中斡旋提出十万日元,可最后一马还是花费了十五万日元才摆平此事。

“什么跟什么啊?那女的没我不行啊!她可是很迷恋我的身体呢!我这副身材可是连外国女人都倾心不已呢!可不像那种蹩脚的三流诗人。等着看好了,她不久就会哭着向我道歉,重回我身边。”

土居光一对我这么说。不过,这位自信满满的东方唐璜[4]怎么看都是个不成大器的窝囊废。在彩华夫人眼中,男人连个屁都不如,也许土居就是超级乐天派女人自认全天下男人都是任她玩弄的商品。

土居光一开口要二十万赎身费时,自尊心似乎大受打击,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堂堂大男人在乐天派美女眼中,竟然连个屁都不是。受到莫大伤害的他着实满肚子气,愤恨不已,甚至燃起复仇之心。或许不至于展开行动,不过他坦承自己勃然大怒,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土居光一还咯咯笑着说:“笨啊!吵架这回事对男人而言,可是重修旧好的机会呢!男女之间要是毫不相干,就不敢这么吵了。所谓‘床头吵床尾和’,夫妻之间就是这么回事,懂吗?”只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结果事实并非如土居光一所言,彩华夫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也不认为嫁给一马会有多幸福。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个性奔放的她倒也不会处处留情。身着华服的彩华夫人拥有白皙肌肤以及姣好身材,全身发光似的耀眼动人,如此美艳的性感尤物却对情欲一事不感兴趣,自然也不太可能红杏出墙;平素只是喜欢上京大肆采购,买些喜欢的衣服和鞋子,还会兴奋地穿着入睡。总之,她就是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令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虽然彩华夫人惹人怜爱,也没有埃及艳后般的霸气,但却是个不懂得体贴别人的任性女子。非但没尽到为人妻子应守的本分,更遑论主动为丈夫做些什么,反正不论丈夫做什么,她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样的她在一马的心中,绝对称不上什么贤妻。一马在她身上得不到丈夫该有的尊严,而且再怎么抱怨也没用;每次一马对彩华夫人有所不满,她就勃然大怒;只见一马吓得一脸惨白,完全被吃得死死的,让他更觉得自己竟如此窝囊,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其实一马是因为深爱彩华夫人,才想尝尝偷腥的滋味。我猜他之所以招待我们这群傻瓜去府上避暑,倒也不见得是为了追求胡蝶夫人,因为像他这种公子哥儿就是喜欢吊人胃口,佯装什么都不知。当一马知道别人的老婆偷偷爱恋自己时,更是佯装不知地玩弄这段感情。反正只是一种游戏,并非偷情,也称不上追求,越是这样瞎搅和,越是不可能陷入情网,他这样说服自己。

这样的一马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疯狂地爱着彩华夫人,还被耍得团团转。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为了弥补情感缺口,才会邀请胡蝶夫人,想沉溺于地下情爱,玩弄胡蝶夫人的纯情。其实他是真心爱着彩华夫人,只是一不小心就会发生难以挽回之事,这是我的看法。

虽说是富家少爷出身,但年届不惑又是知名学者与诗人的他,其实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好先生。他那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程度,我可远远不及。

其实为了一个私人理由,我实在不该接受邀约,因为那里聚集着粗暴无礼的望月王仁,伪君子丹后弓彦,还有个性大咧咧的驼子内海明。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钩心斗角,相互倾轧,无怪乎外人称他们是怪人组合;像是在腐烂的蜘蛛巢穴里,聚集了一群纠缠不清的男男女女,气氛会有多么阴森诡谲,光想想就令人作呕。况且我的加入,更多了一个不堪的理由。

内人京子原是一马父亲歌川多门的小老婆,而且在众多妻妾中特别受宠。因为开战时不方便接她到老家避难(当时梶子夫人尚在人世),于是另外租了村里一栋空宅安置她。后来我与京子相恋,战争结束后便横刀夺爱,两人双宿双飞,返回东京。

听说多门老爷脾气火暴,生起气来一发不可收拾。贵为部长级高官的他原本政治前途看好,却事与愿违,遭到降职,从而促使他的个性变得更加乖僻。自然,我也成了他的眼中钉。去年夏天梶子夫人辞世,他随即看上村中一户姓下枝的人家的女儿,硬是雇她来家里帮佣,然后顺理成章纳为小妾。听说他十分宠爱下枝,事事都顺着这位芳龄十九的女孩。

“毕竟我和木兵卫、小六他们的立场不同,还是别去你家比较好吧!要是又惹令尊不悦,我也不好受啊!况且京子也不太自在,真的很不好意思。”

“等等,我希望你耐心听我说完。只有对你,我才能敞开心扉说话。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精神,算是件有点老套的犯罪事件。”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你看,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恶作剧。”

常见的信纸上写着几行字:

是谁杀了梶子夫人?

无论是憎恨、诅咒、悲伤,还是愤怒,

一切都将在忌日当天画下句点。

字迹实在不甚秀丽,难道是为了不被识破,才刻意写出这种字吗?用的是便宜墨水,信纸还沾了许多污点。根据邮戳来看,应该是从隔壁城镇寄出的。从东京坐火车到一马家的话,得在那城镇下车。一马家位于距该镇七里远的深山,下了车还得走上一大段山路。不过这个偏僻小镇已经是距离他家最近的热闹之地了,所以村人大多到那里购物、办事。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给谁,但因为这封信是寄给我的,看来寄信人似乎咬定我是杀母凶手。如你所知,继母是在我母亲死后才被娶进门的,年纪和我也只差了三岁。去年八月九日辞世的她死时才四十二岁,可是我根本没有理由要杀害继母啊!继母本来就有气喘毛病,也就是所谓心气喘,因为这种病随时都有发作的危险,于是父亲提供学费,让一个落魄远房亲戚的跛脚儿子海老冢攻读内科,五年前来村子开业。因为深山中根本没什么医疗设施,不只内科,举凡外科、耳鼻喉科、眼科和齿科等,他都得包办。我很反对父亲轻率地叫他来此开业,屡次向他建议应该等海老冢学会各科医术后,再替村民看诊比较妥当,没想到父亲竟说:‘他可是我雇用的专属医生。’硬是叫医科毕业后,只在研究室待了一年的他来穷乡僻壤行医。海老冢骨子里仍有学究习气,心中相当不服,虽然表面似乎挺顺从家父,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继母曾发牢骚,责备海老冢忘恩负义,但又怕他负气离去,所以就算再怎么不满也得忍住。气喘这毛病真的很折磨人,常让她疼得紧揪着榻榻米,匍匐在地与死神搏斗,就算不停注射止痛针也没用。一般的心气喘发作时都是这样,倒也没什么特别。正因为发作时痛苦至极,所以就算有人趁机下毒也很难发现。姑且不论什么出血、尸斑的,光是那痛苦模样就够说服人了。不过继母的出血情况和尸斑并无异状,死时面容安详,所以大家不曾怀疑死因,也就安葬了。

“我也是今年才耳闻传言,包括女佣和出入家里的外人,全都目睹她临终时挣扎的样子,所以八成是闲得发慌的村人穿凿附会,才会传出那种谣言。结果好事的邻人跑去问海老冢,只见他瞠目怒视,什么也没说。他就是这种个性,不喜欢与人争辩,也许因为天生残疾让他个性有些孤僻,总之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际的家伙。

“直到前阵子,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餐时,珠绪那家伙突然嚷嚷:‘最近村子里都在流传母亲是被哥哥毒杀的谣言呢!’当然,这是天大的笑话,珠绪生性喜欢恶整别人。说到她啊!他可是梶子继母唯一的女儿,可是母亲骤逝,她却连一滴泪都没掉过。反正已经没人管得动她了,她更肆无忌惮,更加放荡。不过,要说她是杀母凶手,也未免可笑。

“其实当时谣传凶手另有其人,就是你也认识的诸井护士。她也是个骚妇,和我父亲过从甚密,两人约莫在你和京子私奔后开始在一起,所以一心想当正室的她可能起了杀害继母的念头,怎么想都和村里的谣言不谋而合。反正那种穷乡僻壤,八卦满天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珠绪那丫头安慰我,叫我别为那种无聊谣言烦恼,但我心里就是不太舒服,也许大家只当这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但我就是耿耿于怀,睡不安稳。”

诸井琴路今年三十岁。大部分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子,总是崇拜英雄。随着战事兴起,平凡人家女儿都想当护士,梦想前往战地当白衣天使,可是这个叫诸井的女人却是那种理智现实、有些冷酷的女人;身高五英尺四英寸半的她,拥有日本女人难得一见的修长身材,长得也不差。好色的王仁曾说过,那种女人外表冷酷,内心却淫荡至极,搞不好还是那种极度纯情的女人。王仁还说如果有机会,想和她来个一夜情,但只是说说而已。

护理人员在战时可是非常珍贵的人力资源,诸井服务于一马父亲常去的东京某家医院,因为不愿被征调到前线,于是以自愿下乡服务为由,跟着一马父亲来到海老冢的医院。当然不是让她住在医院里,而是空出家里的一间客房给她,方便她白天去医院上班。不过,诸井除了照顾梶子夫人之外,还在外面兼了两份看护工作。

她看护的病人中,一个是来此避难,名叫南云一松的中风老者。一松的妻子由良,是歌川多门的亲妹妹,也算是半个病人,因为身体本来就很孱弱,所以性情有些歇斯底里,与梶子夫人交恶颇深。虽然多门老爷不太在乎什么手足之情,也不太理会别人的看法,可是当妹妹一家疏散至此时,他也尽力帮了不少忙,还累出病来。人就是这样,杵在那么大的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寄人篱下之苦。不过女人可不这么想,何况梶子夫人是续弦,年纪足可当多门的女儿,因此从以前开始,这两个女人就极度交恶,根本无法同住一个屋檐下。

由良生了一男四女,长男是技术人员,远赴他乡。听说在这场战争中殉职于潜水艇上。两个女儿已不在人世,一个远嫁中国东北,只剩小女儿千草小姐待字闺中,随夫妇俩一起来此避难,不过她与梶子夫人的女儿珠绪小姐也处不来。珠绪小姐是个标致美人。千草小姐却是不折不扣的丑女,不但有一对斗鸡眼,还满脸雀斑。身材圆滚如猪,又有神经质的她,个性十分乖僻,又善妒,所以个性奔放的珠绪小姐就算有几句无心之言,也会挑起她的恨意。加上珠绪小姐又是那种直肠子的人,两个女人总是吵个不停,这也是双方母亲交恶的原因之一。梶子夫人是那种会向短歌杂志投稿和歌之类的风雅之人,虽然算是个稳重大方的贵夫人,却有着精神洁癖,一旦讨厌就会彻底抹杀对方。

另一个病患是加代子小姐,她也是一号问题人物。母亲早逝,祖父喜作和祖母阿传在歌川家帮了一辈子的佣,两个人都是那种笑容满面,人见人爱的长辈。

虽然加代子小姐表面是两位老人家的孙女,其实是多门的私生女,在多门家帮佣的母亲未婚生下的女儿;虽然她住在用人房,但不用帮忙家事。打扮称不上华美的她有一股清新气质,是那种聪颖纯洁,像一湾净水般的清秀佳人。可惜十七岁那年患了肺病,就读女校四年级时,在宿舍病发住院,出院后便终日窝在女佣房,看书打发时间。

她比珠绪小姐虚长两岁,记得珠绪小姐芳龄二十二,加代子小姐就是二十四,千草小姐又比加代子小姐年长两岁,所以是二十六吧。

加代子的存在之所以令梶子夫人感到烦闷是有原因的,虽说是婚前发生的事,但夫人似乎难以释怀。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谣传加代子小姐的母亲是因为梶子夫人要嫁入歌川家,才上吊自杀的;因此加代子小姐的身体之所以那么虚弱,全是梶子夫人下的降头[5]。因为加代子患的病首重食疗,所以梶子夫人虽然不情愿,还是特别吩咐要为她准备滋补品,定制些像样的衣服,就连诸井护士也被交代要小心照顾加代子小姐。

因此,只要加代子轻微发烧,诸井就不去医院,专心看护她。就算南云夫妇身体不适,诸井也会以忙得走不开为借口,叫他们自行就医。加上诸井护士是个不重情分的冷酷女人,因为讨厌愚蠢又歇斯底里的南云一家人,所以根本懒得理会。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外头的闲言闲语全落到梶子夫人身上。

听说梶子夫人病危,死前在榻榻米上痛苦挣扎时,问了一声:“大家都在吗?”气若游丝的她所说的话,当然不可能每句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似乎说了“我不想看到南云一家人”之类的话。其实就连坐在夫人枕边的珠绪也无法确定夫人是否出过此言。

“凭这几行字就想吓唬我,这封威胁信真是可笑至极。大概是逃难到村里的无聊家伙干的吧!我承认对你提出这要求真的很任性,其实我更需要京子小姐的协助。”

只见一马像宿醉似的,面色惨白。

“我就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了。我从以前就深爱着加代子,虽然我们算是兄妹,但我并非抱着情色之心,而是有如敬慕圣母似的爱着温柔的她。伤脑筋的是,加代子对我的爱慕远超过想象,也许你会责备我,书都念到哪儿去了?怎么说出如此荒唐之事?兄妹怎么可以相恋?但她的确深爱我这个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非得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看着我啊!我已经不想管别人怎么说了。我被她那纯洁的深情打动,就算这么死去也无所谓。这是多么崇高的情操啊!你一定无法相信吧?再也没有比这份爱更崇高的了。告诉你,加代子已经舍弃世俗,她很聪明,什么都知道,像神一般能看透所有的事情,就连自己的宿命也是,我简直意乱情迷了。我在想,若违背神意做点坏事,又会如何呢?但心想肯定不妙,马上打消念头。我们绝对不能发生关系,死也不能,毕竟不敢犯神;无奈终究控制不住,加代子握住我的手,我们接吻,虽然那是个冰冷又悲伤的吻,两人却仿佛化为一摊水,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那是一种庄严而悲痛的深情。‘我们结婚吧!神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再一起死去。’加代子这么说。可是我还不想死,我没办法如此单纯,我是个坏蛋!”

一马痉挛似的嘶吼着,可惜我生来就是个冷血鬼,丝毫不为所动,只见他像动物园的猛兽般逐渐恢复乖顺。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我明白你的心情,像你这种年纪的男人,个个都是坏蛋。你已经拿彩华夫人无可奈何,胡蝶小姐的事也是,所以难免想叛逆一下。我想加代子是因为除了你,从没接触过其他男人,才会爱慕上你;所以你们这段情既谈不上崇高,也不算近亲通奸,一切都是出自你的幻觉。说穿了,就是抗拒不了处女的魅力,除去这个理由后,你们的爱根本微不足道。你可别生气哦!难道不是吗?其实你只是因为被彩华夫人这个魔女吃得死死的,想叛逆一下罢了。兄妹相恋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叛逆一下,释放被压抑的情绪也不是坏事啊!不过听你这么说,还是有点提心吊胆就是了,万一你们真的发生关系……”

“你这番话多少让我得到救赎,虽然我不怎么赞同。那些解释我一个人听听就行了,千万别流传出去。也许我就是希望能听到你的这番话吧!加代子除了京子小姐之外,没有其他朋友,她每天都很想念京子小姐呢!虽然明知会加重病情,还是常常步行一里山路去找京子小姐。即使被责骂,她还是执意要去,就算发烧昏睡,醒来还是偷偷出门。那时的我视京子小姐为杀害加代子的妖婆,十分憎恨她,所以请你带京子小姐一起来做客,安慰一下加代子吧!能胜任这角色的,除了京子小姐外,别无他人。我知道这么做真的很强人所难,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恳求京子小姐无论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这番请托真叫人为难,况且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事,回去若向京子提起,肯定会遭到拒绝吧!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都得看当事人的意愿,否则谁都救不了。想想,倘若加代子想不开而自杀的话,我也肯定睡不好觉;但是就京子的立场而言,她当然不愿意再访山庄。

因为京子的决心如顽石般坚定,一马只好放弃。三天后,木兵卫与小六这两对夫妻一同造访了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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