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天地都暗了下来。
青阳峰下,零星的烛火点缀在村落间,小村也随着暗夜的来临静了下来。
不远处,少年走出了密林,他背着柴火,神情有些疲惫,静静在村口站了站,抖擞了精神,才迈了进去。
屋内,风把烛火压得小了,须发斑白的男人神色凝重,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桌,节奏却有些凌乱。
前方传来开门的声音,男人头也没抬,沉声道:“回来啦?”
少年放下竹篓,点了点头:“吴伯,我回来了。”
“今天也这么晚回来……”吴晋语气有些古怪,“吃饭了没?”
“我不饿,先回房了。”项空尘转头就要走进里屋。
项空尘已在青阳峰洞府内修习了一月,每日都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回来时神情疲惫,连晚饭也不吃,转身便溜进了自己房中,冥神修炼起来。
“等等!”吴晋语气重了些,惊到了项空尘。
吴晋早就发现了异样,问及原因,项空尘也是草草敷衍,他也试着跟踪着项空尘进入山林,可过不了多久项空尘便消失无踪,而自己则还在密林里转圈,犹如进入迷阵,怪异不已。
看着项空尘每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却不说清原由,吴晋心中担忧更盛,决心今晚问出个水落石出。
他拖过来一条长凳,拍了拍,示意项空尘坐下。
项空尘见吴晋眼中含着怒意,严肃的模样让他不能拒绝,只得上前坐了下来。
“你将近一月没有在家吃晚饭了。”吴晋眼睛直视着项空尘,仿佛要看穿他,“是我做得晚饭不好吃吗?”
项空尘避开了吴晋的目光,斜觑着桌角,声音藏在喉咙里,小声道:“不是的,只是我……不饿。”
“哦?是山中有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藏着一个小姑娘?”
项空尘脸色白了白,抬眼再看时,却见吴晋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意,浑浊的眼中透射出一道凌厉的光。他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说吧,你进山都去干了什么?”良久,吴晋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总爱将一些事情憋在心里,不教我担心,但你越是这样,我反而越担心。有时候,我倒希望你像厉行舟一样,直话直说。”
项空尘看着吴晋,发现烛光中的他仿佛又老了许多,忽然间一丝酸楚袭上鼻腔。他忍住了起伏的情绪,低声道:“我在林中找到一本《七灵逆器诀》,可以让我这样天赋低的人也能‘器身’觉醒,踏上炼器之路。”说着,他便拿出了那本秘诀,递给吴晋。
吴晋半信半疑,将《七灵逆器诀》接过,翻阅起来,眉头渐渐皱起。
房间静得出奇,项空尘盯着桌前堆积的烛泪,心中忐忑。
“你累了,先去睡吧。”过了许久,吴晋说了一声。
项空尘看了看屋外夜色,又转头看了眼吴晋凝重的脸,说不出话,起身走进了卧房。
吴晋也是炼器之人,知晓炼器通理,书中所言似乎和普通炼器之法大同小异,但的确又有不同之处,更有几处悖理而著,却也不无道理,看得吴晋心惊。
夜渐深了,村外的犬吠也息了,吴晋的心绪久久难平。
“吴晋吴村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吴晋耳中突然响起一个空灵悠远的声音。
吴晋一愣,全身猛然绷紧,警惕地环望四周,却见屋中也就自己一人,那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难以隔绝:“吴村长,老朽并无恶意,只是需要为项空尘之事,向你阐明一二。”
吴晋抓紧了桌角,目光凝在窗外的黑夜中,过了许久,他才松开了手,推门而出。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竟懂此话外之术?”吴晋走到一棵树下,询问道。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老朽姓白,叫老朽白老就行。”白老的声音似从千里而来,“项空尘这孩子,你不用担心,这一个月里,他都在我这里修习炼器之法,那本《七灵逆器诀》也是世间少有的珍藏,确为无器之人的修习之法。”
“敢问阁下与那孩子有何联系,以致阁下要如此劳神费力,教导其炼器之法?论天资,世间天才大有人在,为何独独选中项空尘这个平凡的孩子?”村长虽然领教了白老的神通,深感其境界甚高,但语气仍是咄咄逼人,“我深知阁下神通广大,但若是对我家孩子图谋不轨,我吴晋纵使豁出老命,也要护住我家孩子!”
飘忽的声音笑了起来:“所谓‘虎尊亦顾子’,吴村长不必如此,老朽并无恶意,也无图谋,只是顺手帮他一把。”
吴晋冷冷哼了一声,显然这几句客套话难以让他信服。
“只是项空尘的父亲将他托付于我罢了。老朽虽行将就木,但是也要信守承诺,答应别人的事也一定办到。”白老坦然而述。
“还记到十五年前,你在名为“罗天”的洞府捡到项空尘的时候吗,那时老朽便在一旁看着你。老朽早已断定你是一位不错的人,作为项空尘的养育者肯定胜过老朽,便将他托付于你。那只带你来的狸猫,便是我安排的,为的是让你能够带项空尘回去,毕竟洞府并非一个小孩正常成长的地方。”
“踏上炼器之路,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使前路凶险困厄,却也不是我等旁人能分担和化解的。”白老声音悠悠,将项空尘器身觉醒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
“难怪那小子之前问了那些问题?”在听过白老的解释后,吴晋恍然大悟,惭愧道,“我虽然抚养这小子,却化解不了他心中真正的困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白白的努力和痛苦。”
吴晋对着虚空鞠了一躬:“吴晋在这里多谢白老阁下了。”
“不,炼器之法终为术,内心正直才证道。你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孩子呀!”白老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恭维。
吴晋长叹一声,回望木屋,神色有些落寞:“没想到这小子也终究要离开村子,出去闯荡了。”
“雏鸟终会离巢,飞向广阔天地,我们只需遥遥远望,只是雏鸟能否成长为雄鹰,就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白老声音渐渐低了,随着晚风,飘入了天边山谷。
清晨,项空尘打开房门,却见吴晋已候在门外,手中一本《七灵逆器诀》似乎又皱了几分。
“拿去,去山里吧。”吴晋递出了这本古旧的书。
“吴伯……”项空尘看向吴晋,有些疑惑。
“白老已经和我说了。认真跟着白老修行吧,白老可是位高人。”村长叮嘱道。
项空尘喜出望外,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见项空尘脸上毫无遮掩的笑容,吴晋总算放心下来,这孩子自己做出了选择,而他便只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关注着,就足够了。
“白老,您用了什么办法让吴伯答应的这么快?别看吴伯平常什么都好说话,但是有些问题是很顽固的!”项空尘来到洞府,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可能是老朽的诚意打动了他。”白老如实回答道。
项空尘仍有些怀疑,白老却先岔开了话:“到今天为止,你练功时间已经满了一个月。根据你这一个月的表现,老朽认为你已经初步掌握了控气的方法,并且体内灵气已经充足。我们可以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白老竖起三根手指,徐徐讲起:“老朽给你定了三个考验,来判断你是否可以独自一人闯荡天下。”
“第一个考验,就是你的‘器身’觉醒,这是一个关键的考验,但是你已经通过,老朽就不再多言。”白老收起了食指。
“此处东三百里有一处悬崖,名为断剑崖,顾名思义其形如断剑,直指苍天,陡峭险绝,猿猴也不敢游荡其间。而在悬崖上长着一种名为‘玉桃’的果实,虽然并无太多治病健体的功效,但是却味美甘甜,如仙界蟠桃,九天甘露。但是此果每日只可在特定的时间采摘,并且一旦感受到有灵物接近便会干瘪下去,失去水分,色入杂草,干如枯木,自然味道也如同嚼蜡。”
“第二个考验,就是摘得这个玉桃,听上去颇为困难,实际上也是如此,但是也正因这样才更具挑战,也可检验你近期修炼成果……”白老收起了无名指。
“至于第三个考验……现在老朽还没想好,你先把第二个考验通过了再说吧。”白老最后的语气略带敷衍。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项空尘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对于白老的考验也大体知道了有多危险,心中一阵苦笑,不禁苦中作乐,“让我直接去爬悬崖,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但是要留个全尸,这样吴伯还认得我。”
“好不容易有个人陪老朽解闷,怎么会轻易让他死呢?”白老也不看着项空尘,仿佛项空尘不在一旁,自顾自说道。
“你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了,教主。”项空尘翻了翻白眼。
“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白老白袖一振,收起笑容,“我们还是从基础的练习开始,你既然已经完成了初期的练习,那么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下一个阶段便是野外练习,需要借助各种动物、树木,和广阔的天地进行训练。如果说前一阶段是静的话,那么这一阶段就是动。”
说到此处,白老脸色变得凝重,原本苍老的声音更透出几分森冷:“但是老朽由于某些原因活动范围只有方圆几里,无法去到更远的地方。虽然可以通过话音指导,但是如果遇到某些突发情况,如遇到猛兽、猛禽、凶兽、甚至妖兽,或者什么天灾人祸,就无法照顾你的周全了。”
项空尘苦笑着摆摆手:“别说的这么恐怖好不!既然上了这条贼船,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一直走下去的。”项空尘对于这样的恐吓见怪不怪了,不知在这一个月内受到了怎么样的惊吓,项空尘已经有所觉悟了。
“咳咳,所以,我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位老师。今后的野外训练就跟着这位老师练习吧。”白老发现自己的恐吓没有作用,略显尴尬,停顿片刻,又神秘地向着洞府黑暗处唤了一声,“出来吧。”
项空尘顺着白老目光看去,黑暗中似有小小的黑影蠕动,悄然无声,不多时,一只黄毛狸猫出现在幽白的火光之下,它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大摇大摆,昂首挺胸,却是傲气三分,痞气七分,全无师长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