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
石门的推动声在头顶响起,项空尘从悠远的梦中醒来,他微微睁开眼,透过一线眼缝,观察四周,然而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坚硬的地面传来冰凉的实感,他想动动身子,却发现全身无力,连睁大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有声音从上方接近,轻细却很清晰。
项空尘努力地挣扎起身,但身体全然不受控制,每一次拼尽全力后又委顿在地,好似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自己身上。
他忽然想起先前天地倒置的梦魇,虚弱地呼喊:“苏流风……”
可是,没有回声。
忽地,一道白影从他视线中一闪而过,快得好似错觉,项空尘的心刹那间被抽紧了,凉意从背后沁入了身体,顺着脊椎向上蔓延。
黑暗中,静得可怕,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心跳快得好似要蹦出胸口。
“那是先前见到的白影吗?”项空尘毛骨悚然,脑中想象着可怕的事物,“是怨魂吗?”
小时候,吴伯总会讲些自己的见闻,其中不乏可怖得令人单单听着也胆寒的故事,更是能止小儿夜啼。在吴伯的故事中,最可怕的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三头六臂的恶魔,而是长发披肩,一袭白衣,面如白纸,眼眶滴血的女鬼。纤长的手指没有血色,长而锋利的指甲如刀般划脸生疼,还有如瀑的乌黑长发遮挡在面前,让人对其面貌浮想联翩。
不知为何,项空尘这时猛然回想起了吴伯的见闻,他努力睁开眼,尽力睁大,试图将黑暗中的一切都囊括进来。
眼前似有微光,白森森的,好似月光,他转动眼瞳,看向一侧,那里伫立着一个青铜丹炉,似曾相识。
此处便是先前的暗室!
项空尘惊觉,一切都没有变化,地面坚硬沉稳,并不是陷人的流沙,他们两人又中了幻术。
透过微光,在铜炉之后,白衣的一角现了出来,项空尘屏住呼吸,定睛看去,那是一个女子,青丝垂肩,正蹲在铜炉之后,苗条的背影斜对着他。
远远看去,那女子好似有些飘忽,轮廓的光晕模糊不清,他冥神,散出灵识感知,却吓出一身冷汗,眼前之人在自己感知之下,竟只有微薄灵气流动,如同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那身白衣在黑暗中颇为显眼,恐怕就算走到了自己面前,也分辨不出来。
正在项空尘愣神之际,视线中的那抹白影竟悄然无踪了,他连忙转动眼珠,四处探查,可那白影的存在那般稀薄,在如墨的黑暗中,纵使自己全身是眼,也终是看不清楚。
这时,他忽然察觉自己肩头有些冰凉,好似一物轻轻搭在了上面,如落叶般轻薄无重。
耳边,传来低低的呢喃,鼻端,飘过淡淡芬芳。
他心神大震,霎时绷起全身肌肉,费力地将头微微偏转,目光落在肩头。
那里是一只纤细的手,手指修长,净白得好似有些透明,手腕处罩着素白的轻纱袖,轻轻拂过项空尘的鼻梁。
他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轰鸣,一片空白,血管中血液沸腾着,直冲全身。
“鬼!”
一瞬间,他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猛地坐直了身,惊叫起来。
他看着自己伸缩自如的双手,喜上心头,忍不住使劲握了握拳,但下一刻,他又警觉起来,方才的那只惨白的手,那只手的主人,就在自己身后!
“不是鬼……”
身后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遥远和飘忽。
项空尘猛然转头,借着微光,看清了身后的人,愣住片刻,惊愕得忍不住喊出声来:
“瞿师姐!”
身后的女子淡淡笑了笑,她手中的千雨已然出鞘,泛着银白色的光辉,方才那微光便是千雨发出的。
项空尘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把师姐错当成了女鬼,不过旁人口中孤冷的师姐,此刻看去,却反而浅含温柔的笑。
“师姐,你怎么在此处?”项空尘站起了身,感觉周身已经活动自如了,“你不是去北方的罗城了吗?”
此次下山,日月祭胜出的前四人,各自向着东西南北一个方向前去,个为己任,按理说是不会相遇的。
瞿寒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我本是向着罗城而去,可途中遇见了妖刀伤人的离奇案件,便暗中调查此事,后来追着那凶手便来到了这座墓冢之中。”
项空尘暗自惊叹,妖刀袭人的凶案竟也在北面发生,而其线索冥冥中都指向了这里,看来此处大有蹊跷。
“你也是打着盗洞下来的?”项空尘又问道。
瞿寒月摇头:“我跟着那人来到后山一处坟丘,他停在一处墓碑前,手指在上一点,坟茔之下便挪出一条路,他先下去,我也紧跟着进来了,后来才知已经身处王侯墓穴之中。我在地宫中一路追查那人,可他似乎对此地很是熟悉,渐渐甩开了我,这时我听见其他动静,便赶了过来,进了这间密室。”
“竟然还有暗道!”项空尘越听越惊,“连图纸之上也并无半分记载,难道是盗墓贼偷摸着挖出来的?”
瞿寒月见他神采无异,便又向着铜炉后走去,项空尘也点燃了火折,四处照了照,才发现果然是中了幻术,壁上的浮雕纹丝未动,地面和屋顶完整如初,先前的崩塌没有真正发生。
他长吁一口气,跟着瞿寒月向前走了几步,借着火光,看清一人躺在地上,正是苏流风。他眉头皱起,眼睑紧闭,额头冒汗,双拳攥紧,连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
项空尘见他神情痛苦,身体紧绷,完全没有清醒的预兆,不禁有些担忧:“我们俩一齐中的幻术,为何他还没有醒来?”
思忖之下,他忙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这是之前苏流风给他的,若是中了幻术,就用银针刺眉心。
项空尘抬手就要施为,可却被瞿寒月阻止了:“他所中幻术有些不同,若是普通幻术自可以银针刺穴来破除,但看他面部神情,恐怕已将幻术信以为真,深陷噩梦,若是此刻强行唤醒,恐怕会伤及心神。”
“那怎么办?”项空尘收回了银针,焦急地看向瞿寒月。
“你们在中此幻术之时,可看见什么特别的变化?”
项空尘低下头,想了想,忽地眼中精光闪过,指向正中的丹炉:“幻术发动之前,那丹炉中有白色的火光闪耀,借着白气就冲天而起,融进了四面的壁画,接着就如山崩地裂一样,我们逃脱不得,就此昏了过去。”
瞿寒月的目光也凝在那正中的铜炉,过了一会,她又扫了四处浮雕一眼,沉思起来。
“这极可能是阴炼炉,将方圆几里之内的孤魂都聚在其中,炼化魂丹。”瞿寒月绕着丹炉转了一圈,观察着炉身上的刻纹。
“阴炼炉……”项空尘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丹炉之中竟然禁锢着人的魂魄,以业火焚烧。
“这浮雕之中似也具有灵气,但并非阴戾之气,但经过冲出丹炉的游魂的侵染,便转而成凶煞幻阵。”瞿寒月举着一枚火烛,沿着石壁上浮雕看去。
“这幻阵怎么破?”项空尘又听苏流风牙关咬得咔咔作响。
“我先将浮雕中的幽魂逼出,你趁此将丹炉点燃,以丹炉的摄魂之力,将这些凶煞封住,再一剑劈开这丹炉。”
瞿寒月手腕一抖,一束银光握在了她的手中,她单手竖剑,另一手的食指中指划过剑刃,在白皙的指间,渗出红豆一样的血珠,旋即手指一横,将鲜血横抹在剑刃之上。
暗室之中,咒诀渐起,以特殊的调子,缓缓念唱而出。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在密闭的室内疾劲地卷动着,裹挟着厉啸声,刮着项空尘的耳鼓,他环顾四周,浮雕之上好似起了变化,其上人物似乎有了动作,发得出声音。忽然,风更加凛冽,两人手中的灯火在一瞬间被吹灭,唯有苍鳞的青色和千雨的银白照亮了狭小的一隅。
厉啸声越来越大,石壁中的怨灵好似已禁不住诱惑了,他们化作一道道白光,从墙中钻出,向着瞿寒月扑去。那剑上,似有无上的珍宝,绝味的珍馐,厉魂们贪婪得向一匹匹饿狼,扑向面前白净的羊羔。
“就是现在!”
项空尘不敢迟疑,一步踏出,点燃火石,投入炉口,里面霍然腾起幽蓝火焰。
便在此时,厉魂们凶恶地扑向瞿寒月,距她只有一尺,但见丹炉火光骤起,纷纷停滞了动作,仓皇间调转身形,正欲再次钻入石壁之中,可随着丹炉火焰越来越旺,其上好似滋生出一股摄魂夺魄的力量,那些厉鬼竟是哀嚎着不能向后再动半分。
只见火光一亮,伴着哀哭声,厉魂尽数被卷入了丹炉之中,所有厉啸和恸哭都戛然而止,暗室再次恢复了平静。
“轰!”
一声爆响忽地震荡开来,项空尘一剑劈在了丹炉之上,丹炉虽是青铜铸造,但在苍鳞之前,形同朽木,一击之下,便裂作两半。
幽魂又从炉中重获自由,项空尘横剑防备,但他们似乎不再有敌意,飘荡了片刻,纷纷沉入地下。
项空尘舒了口气,转眼看去,苏流风已经睁开了眼,只是情绪还有些混乱,正自调理气息。另一边,瞿寒月也走了上来,但白皙的脸上更少了几分血气,看去憔悴了些,方才施法对她也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三人在密室中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遍,便决定先将此墓中的主人找到,也许在墓主身上能查到一切的根源。
项空尘见两人都有些虚弱,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举着灯火,踏着石阶上去了。
洞口明亮起来,向外望去,正对着出口的后殿石壁,竟是从中间裂开了宽一丈的缝,远远看去好似一条通道,他兴奋起来,一边向着后面两人说明,一边加快了步子,向上爬去。
当他脑袋欣喜地探出洞口之时,一股冷嗖嗖的风吹了过来,凉得如寒刀的刃,从头顶刮来。
手中灯火骤然熄灭,他转眼之间,看见闪着紫芒的长刀,凌空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