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忙碌了一天终于回到了禺谷,散发着最后一点光芒,暑气也慢慢地消散了,风吹过来,带来了几分凉爽。
夏宅后院,两个身影在暮色下打斗,一个身形硬朗一些,另一个身形纤细很多。两人虽说在是交手,却是点到为止,身形纤细些的倒是很认真,另一个就敷衍了些,大多时候都是在躲,偶尔伸手却是轻轻一扶对面的人。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高远这最后一扶,惹毛了对面的小姑娘,高远看着她叉着腰像炸毛的橘子,无辜道:“我挺认真的呀,你不是想试试你学的怎么样吗,我在跟你练啊。”
“哪有你这样打的,你根本就不出手啊,你不出手我怎么知道我练的能不能对敌。”
“再者,你不认真也就算了,你还,还占我便宜。”
高远听言瞪大眼睛道:“我哪里占你便宜了?”
林芸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你趁着打的时候摸我,还不是占便宜吗?”
高远看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侧头握拳放在嘴边憋回笑意佯作正经的样子解释道:“那你是误会了,我那是在纠你的动作。就比如刚才,你手的位置低了,对敌的时候会露出自己的弱点的,怎么就是占便宜了。”
林芸感觉他说的有道理,但是自己的面子挂不住,强撑着又道:“那,那你还扶腰来着。”
“那是你急于求成,脚下不稳,我怕你摔我怀里,到时候又说我使诈轻薄你。”
林芸丢了面子,一咬牙道:“刚才不算,再来。我不用你让我,学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练了这么多年武,这点事儿还是受得起的,再来!”
高远一脸无奈刚要拒绝,旁边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别打了,别打了,你俩这样的打情骂俏在对敌的时候是没有用的。”
两人听见声音扭头看了过去,是夏安趴在廊边的栏杆上望着这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可没有奇怪的喜好啊,我刚来。”
高远怕林芸不好意思,走到她身前跟夏安搭话:“你来这儿干什么?”
“晚膳好了,我来通知姑娘。高大哥,要我说啊,你们俩这么练没有用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坐一起说说话,不比动手容易谈情吗?”
林芸听到这话站出来要说话,高远拉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们这是在互相切磋,互相学习,这是正经事,不要瞎想。”
林芸听他这么说更着急了,没等她说话夏安又道:“啊,是是是,是我不该瞎想。那我走了,你们慢慢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啊。”
夏安说完甩袖走了,林芸来不及解释,回头气呼呼看着高远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让我说嘛。”
“我说的挺好的呀。”
“你……”
“算了,算了,再来,我们再打一场,这次不许放水啊。”
“哎呀,练了半天了,也怪累的,歇会儿嘛。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林芸本来想义正言辞的拒绝,看着他卖关子的样子又实在好奇,乖乖朝他走了过去……
侧院里,明娟拿着逗猫棒逗着胖了不止一圈橘子玩,一人一猫在院子里疯跑。一旁的石桌边,白潇正在拼许诺送来的宝船,他拆的还挺细,即便有图纸,也不好找,桌上摆着一堆零件,要拿起来一个一个比对,拼了几天才成一个船底。
“姑娘。”
夏安人还没进来,声音倒是早早到了耳边,明娟听见动静也不玩了,两人一起看向了门口,没一会儿夏安踏进了门。
“姑娘,厨房那边晚膳快好了,我来跟姑娘支会一声。”
“好,我知道了。”
白潇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是和阿娘不在了不一样的难受,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边接着拼一边状似无意的说道:“你们爷还不打算回来吗?他再不回来,夏宅怕是就要改名了。”
橘子跟夏安也玩熟了,看见他来了凑过来扒着他裤腿要吃的,夏安正低着头逗它,听见白潇的话愣了一下,憨笑着答道:“这不是忙嘛,东厂最近有贪墨的案子要办,我哥我也有好几天没见了,忙完了他会回来的。姑娘你别操心,自己过舒坦就是了。”
“姑娘,我回来了。”
夏安转了转眼睛想着怎么把话岔开,正好林芸回来了,打趣道:“哟,你怎么快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和高大哥切磋一会儿呢。”
听他故意压重了‘切磋’的音,林芸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白潇身边扶着她肩膀道:“我那是在习武,为的是多学些武功好保护姑娘。你说你一个小孩子,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
“我十八了,哪里是小孩子。”
“你那张脸看着跟明娟一般大,可不就是小孩子。”
“我不小了。”
林芸一句话带上了两个人,明娟也出来反驳了一声。她眼尖,注意到了她腰上挂着一柄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短剑,问道:“姐姐那短剑哪里来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明娟的话也勾起了白潇的好奇心,回头看着她,林芸见大家都看了过来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朋友送的。”
夏安在一旁又起哄道:“刚送的吧。”
看着她脸红的样子,大家都笑了笑,林芸干脆坦坦荡荡道:“对啊,就是刚送的,反正姑娘也是知道的,我怕什么。”
林芸说着坐到了白潇身边拉着她的手,白潇说道:“看样子是我耽搁你了,该早些让你们成婚的。”
“急什么,这才多久,我还没看清他人到底怎么样呢,要等我仔细考察考察再说,我还想陪陪姑娘呢。姑娘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
“我现在最想做的呢,就是多攒些钱,好给你和山杏添嫁妆,把你俩好好嫁出去。”
白潇说着亲昵的捏了捏林芸的脸,林芸笑着道:“我这么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姑娘不必为我费心,倒是山杏,她一直在照顾老夫人,姑娘该补给山杏才对。”
“我知道的,你们我都想着,只是给你的要少一些了,你莫介意。”
“我不介意,姑娘本来就没道理给我的,我又不想橘子吃食那般贪,姑娘看看它现在圆成球了,我才不要这样。”
听着她的比喻几人又笑了起来,夏安朝着橘子道:“橘子,她说你胖。”
橘子摇摇头表示它听不得这话,气呼呼趴到了一边。
“时候也不早了,天快黑了,姑娘就不要在拼宝船了,伤眼睛,收拾收拾用膳吧,我去厨房送过来。”
“好。”
夏安终于拉回了话题,转身离开了院子。
“我去打水。”
“那我收拾桌子吧。”
明娟和林芸分好了工,对白潇道:“姑娘你先进去吧,这儿我们收拾。”
“好。”
白潇应了一声抱起橘子回了屋子。屋子里还没有点蜡,光线骤然暗了起来,踏进屋子,白潇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眼前也蒙上了一层雾,倏尔有一滴眼泪悄悄流了下来,刚到腮边,白潇抬手抹去了它,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朝桌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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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夏衡在宫里忙了一早上终于回来了,一边踏进屋里一边问道:“今天徽州送来的资料是什么?”
身后跟着的燕临回道:“是贺易明和贺易阳十年前争讼的卷宗,还有贺易明林场面积的勘定,我早上把寄来的信和东西给爷放桌上了,就那儿,那一沓。”
夏衡说着坐到了书案后,燕临一指他也发现了那沓东西。
“我知道了。”
夏衡先拿起了上面的那封信看,燕临想着这几天讯问的结果问道:“爷,听吕朝说当时贺家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打点了很久了,他还没应下,黄山采木之策就废了,他根本就没拿钱。看贺庆林和贺誉意思好像只想追究贺易明,那会不会,真是章显他们因为朝争,故意牵连郑弘他们啊?”
“我看章显不像这种人。”
夏阳跟着夏衡回来站在了书案边,他听说过章显回了一句,夏衡看着手里的信件道:“不好说。这段时间东林内部好像闹的挺厉害的,尤其是跟江西一路的言官,章显也是江西人,先前邵延的事他就追问了很久,他跟前又有个喜欢挑事儿傅允诚,或许是他急于争权,听到些风声便报了上来,即便此事与其无关,通过朝论逼他们离开也是个法子。”
“那他不就是,谎报?我之前听说他名声不错的,他也会走这一步吗?”
“我猜的。朝中惯以乡里分朋党,江西一路吃了亏,党争很正常,况且他本就在争权的漩涡里,很容易会被拉进去的。他若是以党争来处理争权的事,只会觉得怎样都不过分,迟早会撕破脸的,只要他不挡路就好,法子有什么所谓。现在还只是针对两个人,很快就是求同伐异。只是麻烦我们搭进去了继平,难免火会烧到这里来。”
“哦。”
夏阳担心地应了一声,转脸又道:“管他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时辰也不早了,爷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我跟衙门吃就行,看他们做什么。”
“好。”
夏阳转身要去厨房,刚到门口迎面进来一个人,两人笑了笑打了招呼,那人走到书案前说道:“爷,夏宅送了信过来,说是姑娘给的。”
夏衡没想到她会写信,怔了一下,夏阳听见他的话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又站了回来,等着夏衡的动静。
“给我吧。”
那人把信递了过去,夏衡放下手里的先前的信,轻轻接了过来打开。这信按理说已经经了不少人的手,但他还是觉得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写了些什么呀?”
夏阳瞪大眼睛看了好久没等到他的反应,轻声问了一句,夏衡把信握在手里柔声答道:
“她想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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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衡是在宵禁之后才回来的,快二更了,天空黑黝黝的,挂着一轮渐盈凸月,点缀着几点星星。白潇把晚膳安排在了后院,虽然早就如他所想错过了,但她还在后院等着,夏衡一回来,便朝后院过来了。院子里放着几张小桌,摆上了应季的花,灯笼把四处照的亮堂堂的,轻风吹过漾起一阵阵光晕,重重叠叠的花香夹杂着草药香也随着光晕缠上了人的衣襟。
高远和夏安去接他了,他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有林芸和明娟,在陪她下双路棋,外加一个卧在莲花旁边摇尾巴的橘子。
“爷。”
林芸先看见了他,拉着明娟行了礼,白潇听到动静也站了起来,只是着实不高兴,平平淡淡地打了招呼。
“我还以为爷不回来了呢。”
“本来打算好了的,临时有事要忙,没成想忙到了这个时候,好在我提前递了信让你们先用晚膳,不然熬到这个时候胃也受不住的。”
“爷用过了?”
“我在东厂用了。”
“哦。”
林芸和明娟见他回来了,收起了棋盘,一起去了厨房,夏安和夏阳高远也跟了上去。白潇见他明明在跟自己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一边放着的莲花,眼睛一暗低下了头,也没兴致搭话了。
他有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只在刚才见面的仔细看过一眼,还是那么瘦,不过比之前见的时候圆润了一点点,穿着一身素净的夏衣。
夏安几人端着准备好的东西回来了,先是换了桌上的凉茶,然后一一摆上新的东西,小菜、糕点、花茶、果酒、水果,慢慢地摆满了桌子。橘子闻见了吃的味道,从地上起来甩了甩头走了过来。它离夏衡近些,但是素来不喜欢夏衡,再加之前无意吃了书房门前的水仙中了点毒就更不喜欢了,径直去了白潇跟前,一边蹭着她的腿一边朝着桌子喵喵叫。
“你又饿了!不是才吃过吗?乖,这里没有你能吃的,你也该减减了,胖成什么样子了。”
听着橘子还在委屈巴巴地叫,夏衡也觉得好笑看了过去,一侧头看见了白潇头上的簪子甚是眼熟,定眼看了看,是那只水仙花簪,他去年送的生辰礼,耳上也带着一副玉制葫芦耳坠,那是他今年送的。夏衡看着她把这些都戴在身上,眼里突然蕴上了一层薄雾,连忙别开了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这边夏安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了,正打算打声招呼退到旁边的屋子里,夏衡开口却说道:“夏安,我看今天的月色挺好的,我也好些日子没回来了,你再去搬几张桌子,大家一起聚一聚。”
“啊?”
这话听的大家都是一愣,白潇等了很久了大家都知道,按理说现在该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这一招不明情况的都觉得有些奇怪。
“哎……”
夏阳的心还没死透,指着今天复活呢,听言失望地叹了一声,没等那声‘哟’出来,先反应过来的夏安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这一掐也掐醒了夏阳,话音一转道:“呀,是个好主意,我们几个也可以坐在一起玩玩。”
“对呀,对呀,我有一副升官图,可以拿出来消遣。走啊,我们去搬桌子。”
夏安带着夏阳和一脸懵的高远走了,林芸和明娟还在状况外,白潇又道:“也好,外边凉快些。你们把厨房留给你们小菜端来吧,就在这边吃边玩好了。”
“好。”
又忙碌了一会儿,两处都安顿好了,夏安他们围在一起玩升官图玩的不亦乐乎,夏衡在亭子里吃的不亦乐乎。
白潇随便动了几筷子,想着再试试跟他说会儿话,道:“爷最近在忙什么?”
“主要是办一个贪墨的案子,麻烦些,比较费工夫。”
“哦。爷我想问一下,户部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怎么问户部?”
夏衡抬头看了她一眼,白潇回道:“今年顺天府赈济旱灾好像不如往年有力,我之前让人去送东西的时候听说钱粮很紧张,多是依赖一些心善的商贾乡绅,可也是杯水车薪。我记得前几年老祖宗说过何司徒安排的挺好的,怎么今年突然就不行了。”
“这样,前段时间何司徒请辞了,现在任上的是以前的户部少司徒。他才上任不足一月,一时难以应付,所以调令难下,我记得他前几天上了京畿赈灾的题本,他既然有了打算,很快会好起来的。”
“明白了。”
夏衡吃的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擦了擦嘴,看向了那边玩的开心的夏安他们,白潇看他又不说话了,手里摩挲着酒杯想着话题,正要说话,夏衡忽然一副兴致很足的样子走到了夏安他们桌边,留下了不解又委屈的白潇一个人坐在那儿。
“这是怎么玩的?”
大家见他又过来了也很疑惑,转头看向了白潇。高远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更在意这些了,想劝夏衡回去陪白潇,刚开口,夏安在桌下拍了他一把,这下高远就更疑惑了,侧头皱眉看着夏安。
“就是在纸上画上官制,每人挑一个代表自己的小物件,在小陀螺刻上‘德才功赃’四个字,每人轮着转陀螺,停止时文字是什么,转的人就可以折合为棋盘上走几格,每格标识的官位不同,大家都从“白丁”出发,看谁先走到官职最高的地方。”
“还挺有意思。”
夏阳给他仔细解释了玩法,夏安道:“爷来一起玩呀。”
“行啊。”
林芸和明娟对视了一眼,说道:“啊,爷来这里玩吧,正好我们也搞不明白玩法,还是双路棋玩的熟练,我们去那边玩双路棋。”
林芸说着拉着明娟起来了,一起去了桌边陪白潇,夏衡坐在了原先林芸的地方,四个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姑娘,我们接着下双路啊。”
两人一边收拾开桌上的东西,把棋盘又拿了上来,白潇喝了口酒说道:“你们玩吧,我先前玩了很久了,明娟学了半天应该也会了,我看你们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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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都到二更四点了,夏衡带着夏阳去如厕回来,看着他们还玩的挺开心,走到桌边轻声说道:“差不多了,快三更了,收拾收拾休息吧。”
“三更了?”
他这一说大家才反应过来已经这么晚了,夏安揉揉眼道:“这么迟了!收拾吧,收拾吧,外边凉了。”
高远喝了口茶也站了起来,跟着夏安夏阳一起收拾。
“夏天天热,油碟不好久放,要尽快洗了,我先把这些提回去。”
夏安把碟子收好放在框子里,朝夏衡说道:“爷先回去吧,外面冷了,我一会儿过去点灯。”
“不用,你去忙吧,我来就好,帮我送点水来就行。”
“好,那我先过去了。”
“小心!”
夏安刚走,这边夏阳擦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对面的高远下意识去接,半壶茶水全撒在了衣服上,冒出了一股白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儿,没事儿。”
夏衡担忧地问道:“没烫着吧?”
高远一边擦衣服一边道:“爷放心,没烫着,茶放了好一会儿,不热,没事儿。”
“你这里有衣服吗?去换一件吧。”
“有呢,我先把桌子搬过去,一会儿换掉。”
“我来帮忙。”
高远力气大,搬起桌子走了,夏阳抱起椅子也跟了上去。
“爷,我们也过去了。”
“嗯。”
送走了这几个,夏衡看向了亭子,林芸在整理石桌,明娟正低着头跟白潇说话,夏衡没听见说了什么,只见明娟抬头跺了跺脚,转头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往他跟前走了走道:“爷,我刚想先带姑娘回去,她说她还要等一等,姑娘好像有些醉了问不清,我要先离开一下,麻烦爷等会儿送姑娘回去吧。”
明娟说完没等夏衡有反应,朝林芸又道:“姐姐,我不行了,我们先走吧。”
林芸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笑,道:“离的又不远,你自己去嘛。”
“我害怕。”
夏衡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林芸,你陪明娟过去吧,她这儿我看着,你们待会儿来接她。”
“欸。”
看着林芸还在收拾,明娟焦急道:“酒水一会儿在来拿吧。”
“这就好了。”
林芸带着着急的明娟也走了,后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
夏衡见白潇一直低着头,又记得明娟说她好像醉了,想了想决定进去看看她的情况,刚进亭子,白潇好似有所感,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看清是他,扶着桌子要站起来,刚撑起身子,脚下一软又摔了下去,磕在了石凳上。
夏衡见状赶忙过去扶她,看她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心疼地问道:“磕疼了吗?”
“嗯。”
听她委委屈屈的嗯了一声,夏衡叹了口气扶她坐回了凳子上,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倒是没有碰伤,只是眼睛一圈和脸蛋红红的,眼里虽是反着烛光亮堂堂的,但是一片迷蒙。
看她这样子夏衡回身提了下她面前的酒壶,下去了大半。
“你喝了多少!?”
白潇没回他,皱眉抓着他袖口,可怜巴巴道:“难受。”
“你先把手松开,我给你倒茶。”
“不!”
夏衡想去给她倒杯茶缓缓,但她拽着袖口走不开,好在茶壶不远,勉强够着倒了一杯温茶让她喝了。
“好些了吗?”
“嗯。”
夏衡把茶杯放了回去,白潇舒服些了吸吸鼻子也不哭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
旁边的凳子离得远了些,她又拽着袖子,夏衡只好蹲在她面前,一抬眼就是那双眼睛。
“我……”
夏衡等着她说话,她眼里却慢慢带上了迷茫,憋了半天说道:“我忘了。”
看她一脸苦恼的样子,夏衡没忍住笑了笑,哄道:“没事儿,忘了就忘了,明天说也行。”
“不行,要今天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白潇坚持一定要想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的,夏衡只好陪她等着。许是她坐久了累了,再或许是有些冷,夏衡又在她面前,她干脆朝前一倾扑到了夏衡身上,搂住了他脖子。
夏衡没想到她会突然扑过来,差点没蹲稳,扶了一下才稳住了。
“是什么来着?”
她还在耳边念叨,夏衡只觉得怀里一片温软,他本来不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周边真的冷飕飕的,激的他打了个寒颤。
“怎么想不到了,刚刚还记得呀。”
夏衡不敢去抱她,只是虚虚的扶着,有些不自在,劝道:“我送你回去想好不好?”
“不要。”
白潇一边想着一边晃自己的脚,带着夏衡的衣摆也荡了起来。耳边的声音软糯糯的,怀里的人也软糯糯的,像刚才喝的果酒,甜腻又缠人。
“要说什么呀,想不起来了。”
“我蹲在这里很累的,我带你回去慢慢想好吗?”
白潇抬头看着他眨了下眼,说道:“那你坐下。”
“我没有地方坐。”
“那你站起来。”
“你太重了,我站不起来。”
白潇听言瘪了下嘴,很是通情达理道:“使点劲儿就起来了,我帮你。”
夏衡看她嘴上说着帮自己,但没有要动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撑着石凳勉强往起站。白潇虽然没帮忙,但也没拖后腿,顺着他的力道也站了起来,只是人还趴在怀里。夏衡个子高一些,她搂着脖子有些为难,索性搭着他胳膊埋在胸前。夏衡拿她没办法只能撑着她,四下看了看,想叫人来帮忙,按理说夏安还会回来才对。
“有人……”
“你不要喊,你一喊我刚想起来的又忘了。”
没等夏衡喊出来,白潇就训斥起来了,跺着脚倒像是撒娇,夏衡连忙哄道:“好好好,不喊,不喊。”
“又忘掉了!是什么呀。”
夏衡没法儿只好陪她想,等着她困了再带她回去,白潇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好冷啊。”
听到她这句夏衡知道机会来了,在她耳边柔声道:“那我们回去吧。”
“好。”
“那你先把手松开。”
白潇听言松开了手,但还是抓他衣襟,夏衡站到了她身侧一鼓作气把人抱了起来,绕过亭子送她回侧院,橘子看见主人也走了,跟在他们身后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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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没有点灯,黑幽幽的,好在月亮还在,勉强照清了路。白潇是真的困了,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由他抱着。
突然传来了沙沙声,是风吹着树叶的声音,起了一股凉风,带着几分凌厉吹到了夏衡和白潇身上,让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白潇被这股凉风吹醒了一点,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激动道:“啊,我想起来了。”
“嗯?想起什么了?”
“你看过诗经吗?”
“看过呀。”
“那我说一句,你接一句哈。”
“好。”
白潇开口正要说,想了想又道:“不对,该你先说,不然乱了。”
“我不知道我要我要说什么呀。”
“你背青青子衿,背呀!”
“好。青青子衿。”
“悠悠我思。”
“错了,是悠悠我心。”
夏衡抱着她一边往侧院走一边聊天,她娇憨的声音让夏衡也不自觉带上了哄孩子的语气。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委屈的语气让夏衡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心突然跳了一下,接着道:“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
“在城阙兮。”
两个人对诗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潇是因为酒劲又上来了,困了,夏衡却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在控制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明明是软软的话,却刺的夏衡眼睛湿润了起来,一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
慢慢地,夏衡带着她到了房门口,心里明明已经乱了,嘴上还是强硬道:“你背错了。”
“我喜欢你。”
夏衡刚狠下心,这一句又把他打回了原形,他走不动了,停下了脚步,任由眼泪落了下来,滴在了白潇的衣服上。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没过多久,夏衡又平静了下来,怀里白潇的呼吸声也平稳了,夏衡抱着她绕过桌子,轻轻把她放在了床榻上,然后起身拿起薄被给她盖好,取了她的簪子和耳坠,放在了梳妆镜旁,又走了回来。
房间里更昏暗,呆的久了,却也适应了。夏衡坐在床边,就这那点月光,看清了她的脸,睡得很安稳,如同乖巧的孩子。
夏衡由着自己的心,缓缓地覆上了她放在脸边的手,触手一片细腻温软,就像水仙花瓣,却比它多了些温度,渐渐温暖了他的指尖。
房间里很宁静,只有两道呼吸声交杂在一起,一个沉稳又规律,一个有几分杂乱,越来越沉重。
夏衡叹了口气,把那只手小心翼翼放进被子里,起身疾步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一道沉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