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遥远的声音,在卡里杰克耳边回响。那些痛苦,那些哀嚎,如今全部都近在咫尺。
他没有呼吸,因为他不需要。一股浮力将他推向上方,镜子般的水面将他平静的脸倒映出来,他没有发力往上游,也没能迅速往下沉。他就这么看着自己被映出的脸,整个人陷入麻木。
这里,是冥河,是每一个人最终都逃不掉的去处。高尚者被引渡者用镰柄拖上天国,下贱者被引渡者用镰刃切碎堕入地狱。
一只六眼鸦从上方飞过,它投下的石子打破了卡里杰克的倒影,卡里杰克这才渐渐的浮上去,最终,面对惨白的穹顶。
引渡者披着巨大的宽厚黑袍,空洞的帽兜中闪烁着幽蓝的魂火。他坐在白骨小舟上用手中的长柄巨镰划动冥河水。小舟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坐落在冥河各个部位的漆黑小岛纷纷型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干枯人型物,这些人型物诡异的扭动着,向四周唯一的光源——灯笼的方向“望去”。
小舟停了。
影渡者慢慢走向小舟的一端,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眼中迅速闪过他的生平。过了几秒,引渡者举起了巨镰。
谋杀,欺诈,弑亲,冷血,屠戮,盗窃,这是卡里杰克一生所恶。
繁殖,拯救,抚养,守护,相比起恶,这些善似乎没有什么亮点。
他该下地狱。
突然,六眼鸦哀嚎三声。引渡者低下脑袋,看着从冥河地下慢慢往上浮起的巨大血红阴影,那阴影最终笼罩了整个小舟和卡里杰克。引渡者怔怔的盯着那阴影中的数千双眼睛,说道:“我王,何故降临?”
阴影中的声音层层叠叠,不像是任何语言,更不像是任何叫声,而引渡者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仔细的盯着卡里杰克无神的双眼,非常疑惑。
“是,您说的是……”引渡者幽幽的说,“恶魔弗拉什特逃至人间,必要引用人间之力将其召回地狱,可此人罪之深,已无法可治……若使之重返人间,怕犯大忌,触神威,且三思啊我王。”
数秒后。
“罢罢罢,既如此,吾顺王意。”引渡者用镰刀柄敲击着小舟,四周的六眼鸦听见了全部一股脑的围过来绕着他们盘旋。卡里杰克的身体也渐渐漂向小舟,在脑袋碰到小舟之时,群鸦一拥而上撕扯他的皮肉骨头,霎时间,一点渣子也没剩下。
“鸦儿们!去吧!将他带回人间!”引渡者一挥手,群鸦退散,“将此人之命运扭转!令此人完成救赎!喜登天国!”
“哇哇哇……”六眼鸦叫嚷着,飞舞着,一只一只消失,阴影见状满意退回河底。茫茫冥河上,又重新只剩引渡者一人一舟,一片寂静。
……
……
……
一声雷鸣,群鸦退散。
第一个感觉是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卡里杰克痛的整个人从手术床上跳起来在地上打滚,他捂着胸口那个被缝合起来的巨大伤口嚎叫着,四处冲撞。
然后是巨大的落差感,重力回来了,思维回来了,感知,欲望,感情,全都回来了,眼前的世界从一片黑白相间重新回到了色彩斑斓,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力量和灵魂从某处钻进身体,重新运作,他,复活了!
窗外在打雷,雨大的惊人。卡里杰克好不容易觉得好些了就坐在地上,他使劲深呼吸着,胸膛里的心脏比以往更加快速的跳动。是重生的缘故吗?还是……
“噗……烂爆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连这点痛都忍不了,弱。”
无力,平静,冷酷。
卡里杰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眉头马上拧了起来,他循声望去,黑暗中的女生正瘫坐在椅子上嘟着嘴把玩着一只毛乎乎的大蜘蛛。卡里杰克的夜视能力让他看的一清二楚。
“你是我妻子的三妹……你叫什么来着?你叫……”卡里杰克敲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想,“克里斯汀?克里……”
“我是克里米亚,呆头!”女生毫不留情的给了个嘲笑的表情说到,“刚刚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就把我忘啦?你还真是个好东西。”
卡里杰克揉着头,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他想起杀死自己的那个来自地狱的强大恶魔,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恐惧,这是他自父亲死后的第一次感到害怕……
“我要去杀了他,必须。”卡里杰克撑着额头,“那个恶魔,他要把地狱带到人间。喂,我说你,你见过一个红色的恶魔吗?”
克里米亚翻了翻白眼,讽刺意味十足说:“对哈,浑身赤红的恶魔,长着两只角,喜欢调戏良家妇女……”
“我没在开玩笑,克里米亚,听好!”卡里杰克皱着眉头向她走去,“我记得你姐姐说过你是帝国的首席死灵法师……”
“的助手。”克里米亚打断他,“傻大个!我没本事告诉你哪里有神话里的恶魔!”
卡里杰克站住了,他看着克里米亚的脸,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克里米亚有点嫌弃的看着他,说:“你怎么突然不说那些恶魔之类的东西了?终于清醒了吗?”
卡里杰克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他淡淡的说:“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你有点像你大姐……”
“好了,你害死了我大姐,也毁了自己的家,我们都是坏人。”克里米亚笑了笑,“接下来呢?你打算干什么去?”
“去……找我女儿,然后我要出发去追杀那个恶魔,不论多少人说我痴人说梦……”卡里杰克喃喃着回头,套上自己的外套,推门而出。在最后,他又回头看了看克里米亚那张平静到有点丧的脸,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克里米亚终于撑不住了,她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她急促的呼吸着,整张脸白的像张纸。刚刚的仪式让她几乎精力枯竭,毕竟把人从地狱里拉回人间可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的法术……
“你的愿望实现了……”黑暗中的邪恶声音说道,“我已经把你的心脏给他了,现在,你必须向我效忠……”
克里米亚苦笑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说:“只要这值得就行,我不在乎你要我干什么。”
她摸了摸胸口,里面本该跳动着的心,好像是死了一样。她的眼角留下一滴泪水,一股幽幽腐臭从中传来。
“看来这下我要用更多的香水来掩饰我的体香了,真是扯淡。”她一边笑一边流泪道。
……
别过那个看起来像死人一样的救命恩人后。卡里杰克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和女儿生活了数十年的沙漠城镇……
三天后,卡里杰克到了原来城镇的位置,这里没有来往的巴纳班人和双峰兽,这里没有高大的椰枣树,这里甚至已经没有了那一栋栋坚固的沙石房屋。他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大片的焦黑和浓烟,许久,他才跪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毁了!什么也没剩下!这里的建筑倒塌了,尸体和树木被被烧的发黑,一大片乌鸦扑在上面,撕扯着,吞噬着。一定是恶魔,他用魔焰摧毁了一切,这些人,还有他养育多年的女儿——安雅,他们全都死在了这里!
“不!————!”
他的精神继妻儿死后再一次崩溃,他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失去,难道亲人就是那么的难以守护吗?难道家,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吗?!
“不!————!”他声嘶力竭的嚎叫着,“不!————!”
乌鸦被他剧烈的情绪感染,它们一哄而散。一阵狂风袭来,周围滚滚的浓烟都被吹尽,灰烬迷了他的双眼。
数月后,巴纳班首都布鲁沙曼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发生了一起斗殴案件。卫兵在盘问中无意得知,斗殴者竟然是月吼殿的白银护卫——卡里杰克,但是这个满脸胡渣,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尊严,哪怕是一个下贱的奴隶也可以往他脸上吐口水。在被押运至大牢的途中,他甚至没有任何反抗。
大牢里弥漫着排泄物的恶臭,那些隔壁房间的死囚一个个被拖出去处决。卡里杰克总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应该也是如此,用了一辈子去尽力好好活着,最终还是逃不掉死时的狼狈。有时候他会想:在这里等待自己的绞刑也不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墙上画的道道渐渐变多,他每天都数,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死期。
直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