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领域】
机械冷漠的城市在夜幕下沉沉睡去,车水马龙都已陷入休眠。
一条窄巷尽头的破旧公寓楼里,底层角落的房间住着的人却难以入眠。那是一个长着招摇的暖棕色大狐尾和狐耳的女孩,齐腰柔软的橙红色长发,和无知又无害的深棕色眼睛。
她叫欧双。
她讨厌自己深棕色的眼睛,在狐宗九族里,这是最底族毫无天赋和能力的残狐象征。而这双眼睛,万万不该出现在灵狐中德高望重的贵族家庭里,成为家族羞耻,被人诟病。
因为这双眼睛,童年的她被邻里嘲笑、被同伴歧视,笑她从来无法有能力隐藏起尾巴和狐耳,笑她直到七岁才能拥有人形。
所以她离家出走逃离狐族领域,来到和她同样不会法术的人族领域,虽然没有人类的好头脑,却不会因为没有法力被嘲笑。然而,身形与众不同的她,却因此依旧时常遭受他人的侧目和议论。
但是,这一夜,她却无暇顾及那些早已接受习惯的孤独,更大更深的疼痛涨满了她的胸腔——
今天,大街小巷的声音里充斥着那个人的名字,他从未像今天那样被别人屡屡提起,却只有一个残忍的主题:他是全大陆通缉的罪犯。
勾结大陆结界外的种族……多么遥远又荒唐的理由……结界外真的有种族?那些传说中青面獠牙、奸佞狡诈、时时刻刻想着吞并结界东边这片安逸大陆的种族,仿佛只是人们酒足饭饱后天马行空的谈资。
自古以来,他们好像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不知道已经多少个世纪,都没有人真正见过。
就算他们真的存在……那个自古以来便横亘在大陆最西边、也横亘在这个世界千百年历史中的结界,不是无坚不摧、严丝无缝的吗?他如何能与界外种族取得联系?勾结界外异族会带来什么结果?
曾经他留下过的所有联系方式在今夜全部断了,没有回声,没有解释。明明在一天前,他还是那个神秘却温柔的子夜哥哥,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见她第一面就不觉得奇怪的人,是那个会时不时遇见,冲她招手微笑的人,是那个会在午休时间里遇见时温和风趣地跟她聊天、请她吃棒冰的人。
那个人成为她灰色生活中唯一的色彩,是她在这座城市不被溺死的唯一稻草。而此夜,他消失的方式如此干脆决绝,就像当初他突如其来的出现。
她缩在房间的角落,思绪越陷越深,恍惚间,她陷入了自己一片荒芜混沌的精神世界。
那里的空气如此厚重粘稠,她在那个世界跌落越来越深,外界的声音愈发模糊,仿佛正在沉入水底的溺水者。
混沌中她失去知觉,醒来时,四周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空间不断有雪片飞落,她躺在地上,身旁是厚厚的积雪。
“这……是哪里…………”
“啪嗒…………啪嗒…………”远处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
她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想要站起,想要逃离,身体却不受控制一般沉沉躺着动弹不得。
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吹过,带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你…………是谁…………”她开口问道。
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身形和自己相仿的人影,无边的黑暗隐去了那人的面容。
“终于找到你了,欧双。”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欢迎来到你精神世界的最深处……”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欧双的眼睛里立刻盛满了惊愕——
她是一个和她拥有同一个身体、同一张脸的女孩,和自己不同的,是她相同颜色却如男孩子一般利落桀骜的短发,苍白的肤色,和一双狠利的、金色兽瞳的双眼。
“你是……欧歌…………?”这张面孔并不陌生,欧双难以置信,“你不是消失了吗………你………不是不存在的吗?”
被叫做欧歌的女孩走到她面前展开双臂,缓缓舒展了筋骨。她忽然摊开双手,掌心倏地升腾起两团狭长的火焰,脖颈上瞬间显现出焦黑色的法印纹身。
女孩低头俯视着她,如同注视着脚边已无法行走的猎物。
“今天,我是来杀死你的。”
【狼族领域】
如水的月光顺着一扇扇窗户倾泄下来,深夜重新被静谧包裹。在这片土地上,前半夜的风波仅犹如一颗投入巨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眼已随风消逝了无痕迹。
这一夜对于绝大对数人来说都平淡无奇,却在每一个姓独孤的狼人心头刻下伤痕。
“真是稀客啊。”
老旧却并不破败的木屋里,一位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长者淡然笑着,手里拿着火钳给壁炉添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上下跃动的炉火。“我们独孤氏年轻的新族长,这是被哪阵风给吹来了?”
长者背后的门口,伫立着一个银白发色的青年。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昏暗的火光勾勒出他眉宇间的阴霾,眸中闪动着强忍的落魄。他靠在门边抱着双臂,让人无法看清脸上的神情。
“……銘伯。”嬴阙踌躇再三后,哑然开口:“子夜逃逸了,今天去追的几个兄弟们,跟他族间感应的气息都断了,就好像………他永远离开了一样。”
“嗯。”长着不易察觉的停顿一下,又自顾自地继续手上的事情,“我也感知不到那孩子了。”
“我到现在都始终无法相信………子夜他怎么可能………”
“自你父亲去世后,每日族里都不见你踪影,不是跑去人类城市鬼混,就是打架滋事找你哥的麻烦,有你这样的β,你哥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有所感知。”长者冷漠的打断。
“……是……”嬴阙痛苦地闭上眼,五味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是我太天真了……
“却不料还会有这样的一天,被迫上任α狼。呵,结果第一天,就不仅无法让子夜回心转意,还让家族等级被贬……”
“但这不是我的错!那种情况没有办法!要说,也是我就不该生在狼族!”
长者还是没有回应。
“………”僵持半晌后,嬴阙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认输一般将胸腔中的空气重重吐出。
“………这个位置不该是我………我……不想总因此想起我父亲或是厚伯父………”
听到上一辈人的名字,长者鼓弄炉火的动作停下了。他缓缓转身看向年轻人,饱经沧桑的双眼中是难以捉摸的忧虑。
“子夜一直以来背负的,又何尝没有你那样的心情?你们在差不多的年纪接连失去各自父亲,那时他也只是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啊。”
“只不过当时,独孤信一直坚持给你无忧无虑的童年,独孤厚则从小就对他严格要求,言传身教让理解责任与担当,超速成熟。
“所以,当变故突然降临时,你还只是个远不成熟的孩子,他却要早早承受着与年龄不符的重担,甚至还悉心照料他的堂弟你。”
嬴阙的鼻尖爬上一丝酸楚,“我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不会就这么被羞辱!
“……我想了解他的目的,还想解开这件事的真相!”
“您是之前跟子夜相处最多的人,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求从您这里寻找线索。”
独孤銘沉默良久,缓缓叹一口气:“关于他叛变的事情,其实我也没什么头绪。”
“我知道这个孩子平时总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样子,却以为只是肩头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他最近几个月的行踪有什么异常吗?什么都可以!比如有没有经常出入大陆其它种族领域?您是族里人力资源监管者,每个人出入其它领域都会在这里登记。”
“唔………”独孤銘皱起眉头思索,“子夜这半年倒是会定期离开狼域,但是每次时间也不久就会返回,很多时候还是去找在外玩乐的你………”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前不久他从人类领域回来,好像落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一样气味不属于狼,却也不像人类的东西。”
独孤銘转身在房间一个角落的抽屉里拿出了什么,“喏,就是这个。我老了,嗅觉也很容易出错了,可能只是子夜某个朋友的物品而已。我还等着他回来寻找物归原主,只不过他好像再也没回来取。”
不属于狼也不属于人的气味?嬴阙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接过物品一看,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灰色围巾。他嗅了嗅,是一种陌生却柔软的气味。
“这个气味是……………狐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