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弓箭拉满,却射了个空。秦宣见那只鹿快速的穿进了丛林里。
今日运气实在背,平日箭术了得的他今日连射空了三次。
秦宣脚下轻轻一蹬,身子敏捷地向那只鹿消失的方向追去。
秋分刚至,树梢枝叶草尖都沾了白露。刚降过雨,山里的空气微凉,弥漫着秋雨味。
秦宣衣带不沾不碰任何枝叶,以轻功傍身,飞至一条溪边,溪水淙淙,鹿早已不见踪影。
有雨的初秋时节实在不好射猎。秦宣想着,刚想转身往回走,忽然余光瞥见溪上一抹降红色。
那深至成人膝部的小溪中央正站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长发如瀑,垂至溪面。一束降红襦裙,外罩着轻衫,裙袂被她双手提起,一双白皙的腿没入水里。被她一同提起的还有浅色绣花鞋。
秦宣只觉得青山灼灼,草木辉辉,眼前这女子月眉星眼,令他移不开眼。
女子与他面面相望,似是有些窘迫,手中绣花鞋竟落了一只。噗通一声,水花溅起,那只鞋被急流冲去。
秦宣回过神来,飞速下了溪,朝那欲冲欲远的鞋子赶去,右手一捞,正正将那鞋子捞起,回头一看时,溪面却空无一人。
他看着手上的绣花鞋,努力的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远处的山一层淡似一层,最远的那层化作了青烟......
那日晚上,秦宣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那抹绛红。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十五岁的他可谓少年英雄,在玄门中颇有盛名。他自认为自己资质不平庸,意志坚定,凭着坚持攻克了许多玄术难关,然而这关......又是何关?
他那要求甚高的严父从未教过他,这种莫名的烦躁难耐的心情如何去解?
苦思了许久许久,秦宣才模模糊糊睡去,梦里溪水淙淙,有一女子笑靥如花。
连续了好几日,梦里全都是同一女子,醒来时枕上全是汗水。
这几日,恰好是秦宣前往明州完成任务的时候。
正邪殊途,双方如今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为了巩固各自地位暗地里依旧有所动作。
秦宣领了家父旨意,前往明州偷偷调查林家绝密蛊毒解法。
秦宣性直,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对此事嗤之以鼻,但父命难为。且为了永久压制邪道,也就只能掌握住对方弱脉。
只是来明州已有数日,也没查出个究竟,他索性扛着弓箭上山打猎去,这一打,把自己的心给打空了。
初秋时节,空气有了几分凉意。
秦宣敏捷的闪进假山后,有两个丫鬟的声音传来。
“刀刀,你要去哪?”
“我正要给大姑娘送茶水呢。”
“灼淅苑吗?我近日总见姑娘独自待在灼淅苑里,也不知有什么心事。”
“姿意姐,你比我来府上的时间久,你就告诉我姑娘有什么喜好,我好伺候她。”
“没这个必要的,大姑娘性情温和,对下人们都好的很。”
“那敢情好!”
“哎对了,”丫鬟的声音被压低,“去灼淅苑有两条路,一条是从紫竹林里过的,那里有一座屋子是不允许人进去,平日里大白天的也阴森得很,你最好从大道过去吧!”
“多谢姿意姐提醒,刀刀会牢记的!”
丫鬟的声音逐渐远去,秦宣娴熟的跳上屋檐,夜行衣融入黑夜。
这几日他早已经摸清了林家的格局脉络,关于那紫竹林,他是知道位置的,之前见里面确实有一处紧闭的屋子,不十分雅致,想着应该是下人的住点,便也没进去细细调查。
紫竹林的湿气着实重了些,衬得这屋子阴气沉沉。
屋子不大不小,带着一方院子,院子里依旧载着几丛竹子。秦宣凭着了得的身手轻松的潜了进去。
屋里未点蜡,经过专门训练的他凭着夜视描摹屋内轮廓。
——也只是个普通的祠堂。
他看向供奉着两个排位的台子上看去,见排位正后方还摆着佛像,觉得好生奇怪,这林家还信佛吗?再者,既然是供奉为何不点烛火?
他伸手往佛像后一摸,想看看是否藏着玄机,谁知一股烟气向他吐射而来。秦宣快速闪开,却依旧抵挡不住毒气的侵蚀。
脑子顿时发昏,身子也软了下去,他以剑撑地,半跪在地上。努力看清四周,却是漆黑一片。
这是真的漆黑一片,他夜视的能力消失了。
果真是林家的障目毒与软身骨。
索性没什么危害性命的危险......只是要解开这些毒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只怕不要有人中途进来的好。
秦宣又自嘲的笑了笑,只觉得自己实在多想,林家人对这屋子避讳得很,又怎么会有人在大晚上的进来呢?
此毒无害......看样子,这里不是他要找的地方啊。
运气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
“公子?”
秦宣一怔,心道不好,正要凭着感觉抬手点住对方血脉时,手忽然被对方握住。
“公子是中毒了吗?”
秦宣又是一怔,手上的温度使他脑子一片空白。
“公子莫慌,这毒需要静心运气才能解。”顿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感受到对方松开了自己的手,秦宣内心迟疑是否还要动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多谢姑娘。”声音竟然有些发抖,“姑娘是林家人?”
一身轻轻的笑声,秦宣心乱了几分。
“我出现在这里,自然就是林家人。”
“姑娘是在这里做事的?”话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她出现时自己毫无察觉,且这座屋子平日里又没有人敢靠近,看样子应该是个不平常之人。
“公子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
被对方猜中了心思的秦宣莫名有些心虚:“自然是想的。”
对方又浅浅的笑了几声,秦宣实在不知道这为何意。奈何双眼依旧像是被黑布遮着一样连她的容貌也看不到。
“公子且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你放心,别出声,我不会叫人来的。”
紧接着就是沉默。
秦宣估摸着她大抵是走了,只是这女子走路都没有任何声音......莫不是他遇上了一个女鬼了?
他那不讨好不学好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曾与他说过许多书生与女鬼的纠缠故事,都被他嗤之以鼻,如今却都一一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公子,”她的声音再次想起。于此同时还有扑鼻而来的汤药味。
“这是我熬制的解毒汤,若是喝了,解毒的时间会更快些。”
秦宣感受到对方将汤匙递至自己唇边,迟疑了一会,还是喝了下去。
苦的。
对方就这么一勺一勺的喂,自己也就这么一勺一勺的喝。
秦宣只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要一个陌生的姑娘家喂药,心里十分窘迫,脸上也一片发热。
“姑娘,你为何不问我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是相信眼缘的。”对方笑道,“公子一看就知是个好人。”
好人会大晚上的出现在人家禁屋里吗......
堂堂正正秦山远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羞耻。
“不像我们邪道......世人厌极了。”她的声音变小了些。
“姑娘莫要这么说。正道亦有犬鼠之辈,邪道也有德行高尚之人,世人一眼一板的正邪之分,未免太过狭隘。”
可是......自己平日里所坚守的不也是世人定下的那套规矩?自己来此,不就是为了“邪不压正”吗?
可如今,光明正大也有偷偷摸摸的一面,被唾弃的那方却成了救命恩人。
实在讽刺。
秦宣再想说些什么时,却觉得头又开始发昏,强烈的睡意像猛兽一样袭来。
“公子?你是困了吗?。”
秦宣动了一下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身子在对方怀里酥软过去,迷迷糊糊只听到那女子说了句:
“公子,我叫妗儿,公子若是记住便好,记不住也没关系......”
溪水淙淙,那抹绛红又飘然来到他的梦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唤她。
“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