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染凭着对那团邪气的感应一路向南,与墨邢行了大约三日,在第四日的傍晚,来到了一处成都,城墙延绵相连,城牌上赫然写着“楣南城”三个大字。许染有些许惊讶,自己生前好玩,虽不说游历天下,但也到过不少地方游玩,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大城。
走进去时,发现里面车水马龙,吆喝连片,一派的繁华景象。
许染与墨邢四处查了查,发现这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繁华成都,但又觉得奇怪,如此大的一个城区,他们从前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此阳盛的地方,又如何养得了邪魅?只是对那团邪气的感应也确实未错。
许染正沉思着,忽然瞧见一旁有卖发簪首饰的小铺,便径直走了过去。她自小就喜欢这些小饰物,还在自己屋里收藏了不少。
“姑娘,买点什么?”小贩见来了客人,赶紧热情的招呼。
许染扫了一眼,眼光定在了一根玉簪子上,那根玉簪子通体晶莹,颜色白中透点青,看着就十分惹人怜爱。于是她拿在手上掂量了一番。
嗯,够锋利。
那小贩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见来的两位客人,皆是颜如玉,质如兰。尤其是那男子,一身白衫,立如芝兰玉树,仿佛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不染一点尘埃,但那周身的冷漠气场又让人不敢靠近。小贩像被蜜擦过了嘴一样讨好道:“我见二位神仙眷侣般,要不就买了这玉簪吧,当作个信物。”
这小贩,太没眼见力了,他们哪里像神仙眷侣了。许染很想回嘴,但是内心深处却在莫名的窃喜,她瞟了眼墨邢的表情,想目睹一下他现在难堪的表情。
谁知墨邢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目不斜视,从衣袖里掏出一定银子,放在小贩的桌面。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那小贩见到银子就乐开了花,赶紧将许染看上的那根玉簪子打包好递给她,还不忘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叫道:“祝公子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许染:“……”
墨邢:“……”
“公子,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没有娶妻生子,还真是个不近女色的玄门模范啊!”许染揶揄道。
墨邢不说话。
“哦~难不成……”她故作惊讶状,“真如他们所说的……喜好男风?!”
墨邢瞅了她一眼,淡然道:“并非。”
“哦哦哦,那又是为何?”
“……”墨邢又是一阵沉默。
着实无趣,许染见撩他撩不起来,也不再问下去了。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
黑暗将至。
华灯初上,大街上的人少了些许。
许染对那股邪气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凭着感觉来到一家酒楼前,发现门口竖着一根杆子,杆子上挂着一盏栀子花灯。牌匾上是镶金的“绘春楼”三个大字,这名字取的着实香艳。
她刚想踏入酒楼,忽然意识到身旁的墨邢不再前进。许染看了眼那盏花灯,笑得格外灿烂:“怎么?墨公子,难不成你还怕这酒家的女人不成?”
楼前挂栀子花灯,便意味着这不是普通的供人休息饮食的地方,还是一个供女人的风花雪月之地。
墨邢轻皱着眉头,犹豫道:“出入风月场所,有违家风。”
许染笑得更欢了,她最喜欢看他为难的表情。“那没办法啊公子,既然你信任我,让我带路,那这地方就得去。实在不行,那你就让我一个人去啰。”话锋一转,“你这么不情愿……莫不是真的是个断袖吧!”
墨邢表情更冷了,看了她一眼后竟直直的进去了。许染强忍住笑意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这家酒楼外观大气,里头装修的也是精致无比,环境典雅,但是客人却来得奇少。
小二见有人来,赶紧上前热情的招呼:“哎呦,二位客官,是要住宿呢还是吃饭呢?”
许染朱唇轻启:“寻人。”
小二笑容一滞:“这位客官,您……要寻谁?”
许染没有回答,打量了一下四周,小二也随着她的目光到处看了看,谁知下一秒,脖子一侧一阵吃痛,眼前一黑,瞬间晕倒在地。
许染拍了拍自己的手,又踢了一下倒地的小二,小二立即化作一张发着黑气的纸人。店里本来就少的客人也跟着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幻化符。
许染将那个纸人捏在手里,掂了掂,眼角余光忽然憋见一股黑气向他们猛冲过来。还未等她作出反应,身后的墨邢便一把搂住她的腰,向一旁闪去。
那黑气见扑了个空,变得愈加庞大起来,直到填满了酒楼的整个客堂。墨邢又拥着她往二楼飞去。
他们站在二楼长廊上俯身往下看,发现整个客堂像被黑色的雾气填满了一般。早已不见原本的精致典雅。
还真是……雾气缭绕。
空气中充满了怒气,邪怨之气亦是冲天。许染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沸腾,她咬着嘴唇强忍住体内的巨大能量。墨邢在此,不能暴露。
墨邢将她扶好站定,右手十分优雅的在空气中一挥一划,无数条闪着金光的丝线徒然出现直向那硕大的黑物逼去。成千条丝线将它层层围绕起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堪称完美,使其一点反抗的时间与能力都没有。
那团黑物一边哀嚎一边扭动着身躯,但是挣扎得越厉害,丝线捆绑得越紧,在这流光四溢的线网的束缚下,它被缩得越来越小,直变得有人的手掌这么大时,它拼尽全力向外一冲,这一冲,整个酒馆的木窗都被震得零碎,那个被许染赞叹的大门此时也是摇摇欲坠。
许染看了眼酒楼外的大街上,依旧灯火璀璨,欢声连片。
果然如此。
这确实是一座普通的城,只是整座城与外界被一层淡淡的结界隔开了,但未完全隔离,城里的人可以出去,城外的人也可以进来,只是寻常若不注意细心,是很难发现这座城的,也不能够轻易找到,这就是为何这座城如此繁华而他们却从未耳闻的原因。
怕是外界从未有人进来过,也从未有人出去过。
因为这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安于享乐,沉浸在这些埋藏在暗地里的鬼魅邪虫为他们构造出的虚假梦幻里。而这些邪魅,便根植于这座城最阴暗的地方,躲避人的阳气,吸食他们的贪婪、慵懒、邪恶。
不需要接触阳光,避免接触阳气,又暗湿冷潮的地方,怕就是在这座城的地下了。这个酒馆,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大门,平常以普通酒馆示人,实际上与这真实的城也有一道结界,无论酒楼里发生什么奇怪之事,结界外的所有常人也都看不到,听不着。
也难怪那些玄门之人找不到。他们必然是往那至阴至暗的地方去寻,谁知会在这阳气如此强盛的地方,即便发现了这座城的存在,也会因为这酒楼前的栀子花灯的标志就羞于前进。
许染与墨邢十分悠闲的踏出那个破烂不堪的大门,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黑物。那金线力道太强,又听墨邢使唤,自然不会任由它逃远。
许染走近,俯身仔细的看着它,发现这团黑物浑身散发着黑气,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她轻轻的朝它吹了口气,那黑物被迫现出了原型,最后成了个老头,还是个五官完整,肢体健全的老头,只是,他这身躯也太娇小了点。
许染玩心一起,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心里觉得可爱无比。
那老头忽然吼道:“放肆,你打了本老妖的人,砸了本老妖的店,如今还竟敢玩弄本老妖。”
许染猛地收回手指,瞧着他。原来他就是阿爹说的暗城的守门人。
暗城是他们三个家族的根,各家族老都知道它身在何处。身为许家家主的许长洵也自然知道,只是他从来没向许染透露过,只告知过她暗城的守门人是个非人非鬼、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深知人心,最爱吃调皮的小孩。如今看来,又是他那风度翩翩的父亲骗了她,也许那会自己还小,还十分不听话,阿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好待在家里吧。
“呸,我才不吃小屁孩。”老妖忽然吐了口唾沫,“本老妖嘴挑的很,才不吃那腌臜货。”
许染瞬间瞪大眼睛,他他他……真的深知人心!
“哼,自然。”老妖十分自傲的说,“我还知道你身旁这位公子是玄门世家的人,而你是……”
许染见不妙,赶紧抢嘴道:“切,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厉害的。你当真知道人心?”
这老妖在世间活了三百年,暗城的那些凶物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姑娘质疑嘲笑,他内心的无名火瞬间被激起:“怎么?你竟然敢质疑本老妖!”
“哪敢哪敢啊!”许染笑得天真无邪,“要不我考考你?否则你叫我怎么敢相信你这小东西配得上这老妖的称呼?”
老妖气得浑身通红,喝声道:“你可别后悔!”
后悔又怎样,如今是他被他们挟持,这老妖记性可真不好。
“我且问你,我身后这名男子的父亲的兄弟的女儿是谁?”
“父亲是墨楠,兄弟是墨临,女儿是墨希。”老妖得意的摇晃着脑袋,仿佛是个回答调皮书生的师长。
墨邢看着许染,不语。
“厉害!我再问你,这墨公子……”许染忽然笑得十分邪魅,“可有什么软肋?”
“一个女子。”
许染一怔,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的好奇心瞬间膨胀,却又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她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过后果,但这毕竟是墨邢的心事,不该再问的。
而墨邢的身子也一顿,手指微微的蜷缩。
“那我再问你,我小时最怕什么?”许染转移了话题。
“你母亲的坏脾气。”
“那我喜欢什么?”
“你喜欢的可多了!各种首饰物品、山珍海味,还有你父母以及弟弟。最喜欢的还是……”
许染怕她说漏了有关自己身世的字句又赶紧打断他:“暗城怎么走?”
“拿那门前的栀子花灯往后院井里一投……”老妖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的闭上嘴。
“哈哈哈哈哈哈”许染笑得都要背过气去,也不看老妖那愤怒的老脸,“真真是老妖,厉害!佩服!”
墨邢:“……”
那时,阿爹还对她说过:“这老妖好强,最禁不住别人的挑拨。阿茶,做人可要沉稳内敛,莫要太过张扬。”
可是她未听。
许染渐渐收起了笑容,将那早已摔在地上的栀子花灯捡起,往后院走去。墨邢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姑娘,我劝你莫进去!”老妖在他们身后大声叫嚷。可是这两人仿佛未听到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