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安慧并不是故意放黄轲的鸽子。
是因为临下班的时候,局里突然通知外出考察的成员,马上到县委招待所的会议室开会,主要议题是战前队员。
当时她还没多想,一个会而已,应该耽搁不了多久。
但是这次的会议开的时间就有点长了,不仅杜县长、刘区长发表了长篇大论,带队的副县长、各单位的领导也轮番发言,最后才说明早就出发,拖到结束时都快七点。
安慧急忙骑车来到开发区大楼,但大门口人毛都没有一根,甚至连守门的老头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没有黄轲的联系方式,更不知道他家住哪儿,何况即使知道也不可能去找。
就这样,第二天清晨,安慧跟随团里的同事们一起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打算兴师问罪的心情也变成了遗憾和惆怅。
半个月后,黄轲也结束了实习回到渝州师大。
……
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这段时间里,社会上关于改革开放的国策,是否适合当前国情的争论达到了高潮,一度影响和削弱了广大民众对改革开放的积极性,不安的情绪充斥在华夏大地的上空。
不过好在九二年之后,社会上就再也没啥杂音了。
黄轲晓得这是个必然的过程,在实习结束回校前,他就安抚过爹妈和黄琴,说只要政府没有明确的文件出来,咱们就闷头挣钱,可以适当低调些,但根本没必要人云亦云的担心这担心那。
毕竟阴霾终究会过去、阳光始终会出现。
然后他就回到师大继续学习,准备着来年的毕业考试和论文。
一个月后就放了寒假,在腊月里黄轲又来到尹家坝。
由于有前车之鉴,他到了路口就不敢往里走了,想找个过路人帮忙带信,在路口等待的时候却意外碰见前世的小姨子尹果,便硬着头皮请她帮个忙。
毕竟准小姨子和她姐的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他的态度也比较诚恳坦然,所以尹果没有拒绝。
只不过尹桃却不想去看电影,而是领着他来到屋后的山坡上聊天。
黄轲有意用话勾引,她渐渐上当,把家里与兰凤、富城的生意来往,几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抖了个底朝天。
尹家不得不退出和王家冉家、以及富城张家之间的运输联营,专心做自己的土特产生意,并把重心往菌种场转移。但由于运价会高于之前,生意上的利润就没有那么丰厚了,目前只能是维持着。
黄轲就安慰说,如果今后家里的生意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他能帮忙出点主意。
尹桃笑他不自量力,说这些生意是尹家祖辈传下来的,并不是普通的商品流通那么简单,几县的这些货物市场外人根本插不进去,因为兰凤和富城、包括本县城的老商铺根本不会接陌生人的货,哪怕价格再便宜都不要。
当黄轲问为什么那些商家不愿意赚更多的钱时,尹桃傲娇的说道:“那些在本地很出名的老商铺在顾客心目中有很深厚的信誉感和认知度,而且那些老板掌柜本身就是商路中的一员,自然不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而毁了圈内的声誉。”
“那不是垄断经营了?”
“就算是垄断也没有暴利,因为价格并不比别人贵,价格都是按照市场规律经过合理计算后制定的,而且很多都是老顾客,即使质量一样也不会去买便宜货。”
“没看出来你对家里的生意还很精通啊。”
“不止是我,我堂姐她们都懂,毕竟我们从小就听爸爸他们在说,听了这么久也应该懂了嘛。”
“但我认为这个圈子还是有打破的可能,只不过一时之间没谁愿意这样做罢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家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下去。”
“嗯,谢谢。”
俩人聊了很久,但黄轲始终没问她跟王家的娃娃亲怎么样了,这属于她的隐私,自己暂时还不能随意窥测。
但是能愉快的交流半下午,对黄轲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想给尹桃留个联系方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什么通讯工具。
家里没安电话,藤艺坊虽然有个收费挣钱的公用电话,但总不能让老姐或者小英传话吧?
传呼没有,写信不现实。
再说人家为什么要写信给你,有那么多话要对你说吗,没看到她现在就因为没话说了,静静地看着远方默不作声吗?
黄轲从尹家坝回来之后,马上就去城里买了一个传呼机,有心给尹桃也买一个的,但知道她多半不会接受,就把呼机号码硬塞给她。
或许尹桃已经感觉到黄轲喜欢她,也或许她对黄轲没有恶感,所以在路口分手时,还说了句回去骑车慢点。
开学不久,黄轲就和老妈一起陪黄战在蓉城做了手术。
万幸,发病的时候黄琴想起了二弟曾经说过,遇到任何事情必须给他打电话,所以打通电话之后,家人就听从他的安排,直接把黄战送到县医院急救。
刚刚度过危险,黄轲就从学校赶了回来,并且立马找关系把人送到了蓉城西华医院。
经过彻底检查之后,医生给出了结论,情况不严重,但必须坚持服药保指标,半年后再来复查,如果条件合适做完手术就能彻底解决。
看着躺在床上等候通知的黄战,黄轲暗暗想着,这一世二哥必定不会让你再次走远,哪怕今后挣的钱全用在你身上。
而平时跟王大胆一样在街上到处张扬的黄战,此刻就像个乖宝宝一样。
“妈,二哥,还是有点……”
“怕吗?你用摩托拉着三个人,去砸别人奥拓车的胆子哪儿去了?”
一句话说得他腼腆起来,禁不住嘿嘿笑道:“嘿嘿,那不是他们先惹我嘛,可这个是、是心啊,搁谁谁不害怕?”
“哈,怕个屁!没啥危险,医生都说了手术最多三个小时,你一觉醒来啥事都没得,这样多好?再说还要等你好了之后做事呢,家里很缺人手。”
“晓得了。”
黄战点点头,眉头舒展了许多。
重生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得以提前改善,所以老爹几年前就不再从车队拉泔水回来喂猪了,不过队里仍然不希望退休。
老爹不能退休,就不存在黄战接班后继续拉泔水的情况,就不会发生因为橡皮绳的钩子滑脱而钩进眼里,导致眼睛永远失明的惨祸。
即使现在,黄轲只要一想起当时满脸血污的情形就心有余悸。
前世发生的两件惨事,如今将不会再次重演,黄轲的成就感最大,甚至觉得比挣到大钱、当了大官强千百倍。
眼看手术之后老弟的身体在渐渐恢复,他的心情十分愉快。
毕业前学校和他讨论分配意愿时,他毫不犹豫的说去机关工作,当然最好是回宝源。
但是偏偏事与愿违,他被分到了宣城县的发改委。
宣城和宝源都属于北安地区,宣城的县城到地区只有四十公里,距离宝源却比较远,还要翻过一匹大山,路程有一百多公里。
公函规定他必须在国庆后报到,所以目前他还有时间安排家里的诸多事情。
为了配得上河西藤编世家掌舵人的身份,黄琴不但有传呼,还有辆长安面包车。
当时她打算买辆客货两用车,但黄轲不赞成,说家里的藤编产品并不需要天天拉,一般都是几天才补一次货,而且根本不重。面包车不但人坐得多,平时她回家的时候随便带一些,就完全够了。
就这样,黄家也成了村里的有车一族,只不过车子的个头比那些东风、或者解放牌大货车要小很多,比王大胆平时开着的菲亚特的档次也低不少。
王大胆是河西有名的王家大公子,虽然他也有单位,但很少上班,整天和他的朋友们到处混,渐渐跟宝源江湖中曾经的老大张狂混成了兄弟,两个圈子合并之后,隐隐变成了横霸宝源半壁江山的大势力。
他和黄轲的关系仍然很好,但一个人到了钱足够多、名声足够响的程度,态度就会稍微起些变化,俩人在一起喝酒时,王大胆没有了以往的青涩,豪放大气的口吻令黄轲不断皱眉,挨了无数巴掌也改不过来。
他的兄弟朋友们都知道王大胆有个姓黄的发小是个狠人,曾经一起与当年的宝源一哥杜风硬刚过,所以即使看到黄轲和王大胆俩人互相对骂,也不会凑上前来装逼挨揍。
王大胆的名气不弱,自然会传到尹桃耳中,就告诉母亲自己的想法。
但父亲尹天正的态度却不容置疑,根本不听她的意见,因为主动退婚将会使家族生意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
刚毕业黄轲就听说她想出去打工,赶忙迫不及待找到她。
问清楚了是因为这事之后,黄轲想了想说道:“王大胆跟我的关系很好,我们俩家还是前后院。我不会对你说他人怎么样,也不会劝你听尹叔的话,更不赞成你去打工。但我要说的是,你绝对不能嫁给王大胆或者其他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你要嫁给我!”
“为什么?”
“因为……前世你就是我老婆!”
“……”
这次之后,黄轲就一直没见过尹桃了,包括寻呼机都没响过,直到他即将去宣城报到之前。
见面后听她说不会去打工了,以后会在家里的菌种场做事。
黄轲带着忐忑的心情问她,尹家跟王家的关系现在怎么样了,尹桃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斜了他几眼,说自己和王大胆的亲事已经退了。
他顿时高兴得发狂,忍不住抓住尹桃的手,虽然立即被挣脱,并飞快地朝山下跑去,但黄轲的心情却非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