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队里开始丈量田地山林、登记果树、盘存资产,为即将展开的包干到户做准备工作。
去年七月全国就搞了人口普查,队里自然有完整的人口名单,按照政策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平均划分,而且田地肥瘦均搭,分成若干份,若干等级,然后抓阄。
抓阄之前先要在同意书上签字画押,否则抓着不满意的反悔起来麻烦。
这些都是上级传下来的经验,所以队里实施起来事半功倍。
当生产队里划分土地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洪山煤矿的索道工程也开始了。
这个消息如果不是老爹告诉他,即使黄轲每天从煤矿下面路过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过去了。
黄轲如往常一样来到刘启东家里,端起茶盅猛灌一口。
“刘叔叔,这个月内可以建成吧?”
“应该差不多。咋啦,在我这儿呆腻了是怎么的?”刘启东瞪着他问道。
“咋能呢,饭菜比家里好,也不需要急急忙忙赶路,多好的事啊,傻子才不愿意呢。”黄轲打着哈哈说道。
“哼哼,吃了饭跟我去工地一趟,看看你改了之后的缓冲装置行不行得通,不整好小心我收拾你!”
人就是这样,一旦混熟了说起话来就不毫无顾忌了,刘启东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黄轲的家长,训斥起来毫不客气,惹急了甚至会拳打脚踢。
当然除了对幺女儿百般怜爱以外,他的亲儿子也享受着一样的待遇,黄轲觉得他的德性可能就是如此。
刘小峰,他家读初三的老大这时风风火火闯进屋,张口就冲黄轲嚷开了。
“你今天必须把歌单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
前段时间,黄轲无意间唱了几句同桌的你,被他听见了之后觉得很有味道,于是便让他完整唱一回。
但他却不加理会,再也不唱了。
他没有剽窃别人成果的念头,即使松哥此时才刚上初中。
因为黄轲并不想拿出那些流行歌曲来搏名,他决定把这些都埋藏在心头算了,免得一不留神惹些烦心事情。
刘小峰无法,但他的脑子却不听使唤,空闲时就凭着记忆不由自主哼唱出来,被他的同学听到后,觉得这首歌特别好听,纷纷要求他把歌单拿出来。
但他哪里有这个东西,不管怎么解释同学们都不信,认为他变得吝啬了,以至于和他走得很近的女生也威胁他,如果不把歌单拿来就再也不理他了。
于是他不得不威逼黄轲。
不过他忘记了老爸也在屋里,等看到沙发上那双露出寒光的眼睛时,一个阴恻恻地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跟他没完?”
“没、没有没有,开玩笑呢。”
刘小峰浑身一抖,转身窜进自己房间,并把门反锁了。
“混小子!”
刘启东黑着脸哼哼不已,黄轲陪着呵呵笑脸,直到曾阿姨端来了饭菜。
小丫头刘小玲也在红旗读小学,混熟之后也愿意让黄轲给自己辅导作业了,比她妈妈辅导的效果都好。
吃晚饭和刘启东去了一趟炼焦窑工地,现场的技术员和工人们,听说这个半大小子是煤矿书记的亲戚,从小就很聪明,据说书记的图纸他也提了些建议,大家就不敢小觑。
索道工程进行了大半,目前已经到了安装收尾的阶段。
在料斗的缓冲装置按图施工后,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黄轲根据现场地势重新设计后,此时正在改装。
仔细看了师傅和技术员们安装的装置,黄轲说这回肯定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其他事情,打个招呼就下了山。
老远看见等在路边的刘家两兄妹,只好答应明天把歌单给他,然后才带着小丫头一同下山上学。
三月下旬,土地承包工作完成。
黄轲家里分到了三亩河边的田,两亩家附近的田,几亩有苹果树或茶树的坡地,部分刚刚开垦的荒地,一座自留山。
砖瓦厂交给了生产队,等商议出合适的价码后承包给个人。
生产队还给每家每户分了些农具,但有限的七八头耕牛却没法分,更不可能杀了分钱。
于是维持现状,之前由谁家在喂还是继续交给他使用,只是多给生产队缴一笔承包费,如果牛病了得负责医好,意外死亡也得赔偿。
老死不算,分肉!
老爹的户口在县车队,属于非农业人口。
队上有这种户口的家庭至少还有五六家,被洪水冲垮房屋,死了人的李家就是。
虽然老妈不用再去砖瓦厂,但田地里的农活却更重,即使加上一头老黄牛人手也严重不足,于是老爹在春耕这段时间便经常晚出早归,和老妈忙到漆黑才回家,遇到抢种的时候还要请邻里帮手才行。
但二老每天都是兴奋的,充满希望的。
因为从今往后,只要把该交的任务、提留交清,剩下的全都是自己的,想吃想卖随便。
每周星期天,几姊妹除了小弟,剩下的都要去田地帮忙,
大家没觉得辛苦,反而有些新鲜感,当然更谈不上抱怨。
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与以往大集体时的懒散景象截然不同,来来往往的小媳妇大姑娘、壮小伙顶梁柱们,为了把分田地耽误的农时赶出来,为了秋天有好的收成不要命的劳作。
“下大雨的时候你们屋后的水大不大?”
黄轲朝李家老二问道。
“很点大,但多数时候都涨不满沟。”
“睡觉不吵人吗?”
“习惯了不觉得,问这干啥?”
李老二比黄轲大两岁,长得很英俊,而且壮实。
“大暴雨一般都是晚上才下,我家屋旁边也有一条河沟,有时候水急了会漫上院坝,所以我在想,万一……遇到特别大的豪雨,洪水有没有可能冲进屋里去,我就给爹妈说了,家里打算把沟好好扩一下,免得到时候把墙泡垮啰。
看到你我想起你家屋后好像也有条大沟,所以就问问。”
“哦,难得你想得周到,不过应该没关系,山洪从来都没有漫出来过。”
“还是小心为好,起码在下大雨的晚上,最好别呆在屋子里。”
“呵呵,那是你胆子太小了,难怪听人说你被别人撵得飞快!”
“切!我那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黄轲撇撇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沙,回到田里继续翻地。
没想到去年的糗事竟然传这么远,连在城里读书的李老二都知道了。
四月中旬索道建成。
正式运行的这一天,县里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将来到现场,同时前来参观的还有城南钢铁厂代表,东风铁矿的代表,并且还要举行盛大的剪彩仪式。
黄轲本来打算去看看的,虽然可以请假,但刘启东却不让他去。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建设索道的事情,煤矿和附近的村民之间一直有个隐患没消除。
其实从去年煤矿传出要建索道的消息后,附近那些以背焦炭为生的村民就来找过矿领导。
但因为这个项目是刘启东主导的,矿里的副书记、矿长、副矿长等一般干部和职工固然支持。但私底下肯定有人持不同意见,只是没有正当的理由罢了。
于是在处理这些来访群众时,某些人口中就流露出索道建设的诸多细节,并有人隐晦暗示,刘启东之所以亲自请人设计建设索道,是因为他渴望调到县里去。
于是那些村民就把矛盾集中到了刘启东身上,在建设过程中,他们就煽动全体背碳的零工消极怠工,放言不停止索道建设大家就不再背焦炭,导致了等着拉碳的外单位卡车无碳可装,城南钢铁厂等单位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询问原因。
而刘启东很清楚,改革开放的政策提出了好几年,任何创新思路都会受到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
给县领导汇报方案的时候,他从领导的眼里看到了热切和兴奋,与其说这是洪山煤矿的一个项目,还不如说是带着锐意进取精神的领导,与那些顽固不化的传统思想之间的斗争的缩影。
所以,这个项目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刘启东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就采取了果断措施,让财务迅速结清全部零工的钱粮,让保卫科维持建设工地的秩序,暂停了还在开大路、没有出煤的煤井,把这批工人全部调来突击背碳。
事情解决了,工程也在顺利的进行着,但从哪些离开的零工眼中,刘启东看出了不甘。
所以,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隐患还没有完全消除。
刘启东和黄轲接触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渐渐喜欢上这个虽然才十二岁、性格却成熟而直率、为了坚持自己思维的正确性、在施工过程中甚至敢与大专生技术员辩论的少年。
他听保卫科的同志说,剪彩仪式上可能有人会闹事,于是就明确告知黄轲,不允许他在试车的时候来工地。
他是见识过运动的人,很清楚一旦出现闹事,混乱中出现意外的概率有多大。
虽然他之后加强了保卫工作,但谁能保证到时候会不会出现意外?
何况他不希望黄轲因为自己设计的方案,让许多村民失去了工作而感到内疚和不安,毕竟还是个孩子,聪明归聪明,心智受到摧残也会影响到今后的成长。
于是,在隆重的剪彩仪式上,一个引起县委高度重视,地区领导过问的突发事件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