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穆清一身墨色锦衣,袍上绣着层层叠叠的金色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华,衬的他整个人清冷而高贵,带着与世隔绝的疏离。他身后站着苏诀,门外是李公公带来的随行太监和宫女,正把一箱一箱的礼物抬进院中。
上官素衣有些不明所以,她跟在白兮身后走了进去,默不作声的站在梁穆清身后。
“世子妃已经到了,李公公,宣旨吧。”他轻轻撩起衣袍的下摆,跪在正厅的中央。上官素衣还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就被身后的苏诀拉着跪了下来。
李公公抖开那卷金灿灿的圣旨,扯着嗓子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府有女,年十七有余,勤勉柔顺,性行温良,静容婉柔,朕心甚悦,特赐嫁入梁府为侧妃,钦此。”
梁穆清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神如刀锋一般凛冽:“楚丞相的千金,嫁入梁府为妾,恐怕不太好吧。”
“这个世子不必操心,皇上圣旨已下,便是铁板定钉的事情了。对了,皇上很是喜欢楚丞相的女儿,特封她为平梁公主,册封大典于明日举行,到时候世子妃需得前往宫中观礼,还望世子妃不要误了时辰。”李公公笑眯眯的说。
啊?上官素衣猛的抬起头来,平梁公主?听这名字便知道是来给梁府添乱的了。
“世子,接旨吧。”李公公合上圣旨,俯身递到梁穆清眼前。
“臣接旨。”沉默许久,梁穆清终于接过那卷圣旨,站起身来。
“这些礼物是皇上赐的,还望世子好生收着。”李公公对着梁穆清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走出了梁府。
李公公一走,梁穆清立刻冷冷的将圣旨扔到一旁的桌上。上官素衣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心中暗自思忖:皇上封楚家女儿为公主,必定是想让她用身份压制住我。她这一嫁进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微微抚额:花溪叠,看来真被你说对了。
“世子,要不要把府中各处收拾一下,装扮得喜庆些?”苏诀抱着剑站在桌子旁边,笑嘻嘻的问道。
梁穆清丢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上官素衣转过身看着苏诀,清亮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令他避无可避:“怎么,这会子倒想的周到了?怎么我嫁进来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殷勤。”她冷哼一声,眸光如霜雪般冷冽。
苏诀讪讪的笑着,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解释。梁穆清侧过身,精致的侧脸在日光下更显的轮廓分明。他如墨的眼瞳落在她明媚的面容上,薄唇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来:“你吃醋了?”
?
上官素衣只觉得脑海里飘过三个硕大的问号,她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道:“怎么可能,世子误会了,误会了。世子放心,我不会惹什么事的。”说完她迅速的从苏诀和梁穆清中间穿过,立刻消失在了前厅里。
梁穆清对着她离开的方向静默了许久,最终才开口道:“府中一切如旧,不必隆重。”
“是。那楚姑娘的住处…”
“西苑后面有一处小小的偏院,派人收拾一下,让她住那儿吧。”
第二日。
月襄宫。
一处古朴雅致的卧房内,楚令仪坐在梳妆镜前,身后一个婢女正低头仔细的为她梳着发髻。她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不悦的皱了皱眉:“怎么还有这许多碎头发?莲儿,快取些花油来,好生抿上去。”
“是。”莲儿拿过梳妆台上放着的一盒玫瑰花油,仔细的为她抿着头发。她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凝神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她挽了一个端庄秀雅的凌云髻,发间簪着翠玉鎏金的鸳鸯钗,头上璎珞重重,宝光盈盈。她的脸清秀温婉,一颦一笑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温和而秀丽。
她站起身,一身烟云蝴蝶裙在微风之下更显生动,腰间系了一条天蓝色轻纱软带,腕上戴了一只花鸟纹的细镯,雕刻得栩栩如生。
“小姐真好看。”莲儿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赞道。
她得意的笑了:“走吧,皇贵妃还在等着我呢。”
为了表示对楚令仪的重视,皇上特命皇贵妃主持她的册封大典,这对于她一个丞相府的小姐来说,已是天大的隆恩了。昨夜她宿在月襄宫中,真正见识了这月襄宫的华美无双。感叹皇贵妃圣眷优渥的同时,她不由得暗自想道:听闻大梁世子府是皇上钦赐的府邸,占据了京城中最好的一块土地,想必也是十分富贵之地。她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之中,慢慢的走到正殿门口。
今日皇上身体抱恙,不便前来,只有皇贵妃一人坐在正中央的红檀木椅子上。九公主坐在她右侧,周贵妃与淑慎公主则坐在她的左手边。下面列好了两排桌椅,坐着后宫的其他妃嫔和一些权臣之女,上官素衣也坐在她们中间,正百无聊赖的拿着那柄冰蚕丝扇扇着风。
楚令仪站在门外,微微探了探身朝里面看去。莲儿见了,便上前一步指着里面道:“小姐,那位便是世子妃,之前在大朝会上,您见过的。”
楚令仪的目光顺着莲儿所指的方向看去。
她坐在一众姿色各异的女子中间,却能令人一眼看到她的光彩。她头上挽着双刀髻,如两把凛冽的刀锋,直指云霄。她的眉画成一字眉,与她的发髻相衬,带着女子特有的英气。发间只轻插一只温润的湘妃玉簪,鬓边簪了一朵新摘的茉莉,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她的眉眼清亮明媚,一双眼睛更是波光流转,灵动俏皮,与她那发髻所显现出的凌厉之气尽数相融,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她懒懒的靠在椅子里,额间有薄薄的汗珠,纤细的手指拿着一把素白的扇微微扇着,举手投足间竟是说不尽的慵懒妩媚。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面容却光华如明月,仿佛能照亮这整个盛夏。
她无需任何动作,已然令所有女子都失去了颜色。
“小姐,可以进去了。”李公公从屋内走出来,轻声示意道。
“好。”她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条长长的道路。
既然我已要嫁进梁府,那么世子便只能是我楚令仪一个人的。上官素衣,你等着瞧吧!
她轻轻提起裙角,跨过门槛,仪态万千的向皇贵妃走去。
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皇贵妃的面前,端庄的跪在地上,十分恭谨的低下头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氏令仪,举止端庄,秀丽温雅,知书达理,名德皓贞,特封为平梁公主,嫁入梁府,择日完婚,钦此。”李公公一字一顿的念完,将圣旨递到楚令仪面前。
“臣女接旨。”她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羞赧的笑意,低着头恭敬的接过圣旨。
皇贵妃走下台来,手中拿着一只纯金打造的鸳鸯蝴蝶细花三股钗,亲自插在她的发间:“这是皇上送你的新婚贺礼,可还喜欢?”
“喜欢。”她欣喜的抬起头来,皇贵妃站在她面前,一身红色凤尾裙上用金线绣着百花图,气度万分雍容。她被皇贵妃周身散发出的高高在上的气息深深的震慑,连一眼也不敢多看,忙又低下头去。
“这三日,你需得待在太后的太极宫中日日焚香诵经,才算礼成。至于成婚之日,本宫会让人挑个好日子的。”皇贵妃回到座位上,淡淡的说。
“是,多谢皇贵妃。”
册封大典结束之后,九公主拉着她的衣袖央着她到安喜宫去,卫辞这几日都在忙御林军的事情,无暇分身来陪她。她便推着九公主的轮椅,走出门去。月襄宫内的路上铺着精致的鹅卵石,上官素衣正四处打量着有没有其他路可走,视线里却出现了楚令仪的脸。
楚令仪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方绣着蜻蜓戏水的绢帕,掩唇轻轻笑着:“你就是世子妃?”她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与轻蔑,脸上却挂着温婉的笑容。
上官素衣理都没理她,推了九公主就往旁边走。
“哎!”楚令仪见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恼羞成怒,她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上官素衣的衣袖,声音里带了几分愠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叛国之女,见了本公主,还不问好?”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周淑慎不动声色的把楚令仪的手拿开,轻轻一笑道:“还望妹妹如今举止端庄些。如今妹妹已是公主了,一举一动都是我南国的脸面,刚刚册封的诏书上,不是还称赞妹妹举止端庄,秀丽温雅么?妹妹可要对得起这几个字。”
这一番话说的楚令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恨恨的咬了咬嘴唇道:“姐姐教训的是。可如今我好歹也是公主,凭我的身份,难道她不该向我行礼吗?”
上官素衣这才回过身来,她故作惊讶的看着楚令仪,开口道:“听平梁公主这意思,是不想嫁入梁府了么?”
“你,你胡说什么!”楚令仪瞪着她,若不是碍着淑慎公主在场,恐怕还不知道要说多少话出来。
“是吗?”上官素衣懒懒的睨了她一眼,“我听公主刚刚的意思,是只认这公主的身份,不认这梁府楚侧妃的身份了?不然为何让我对公主行礼。既然公主还想嫁入梁府,那么就该知道:梁府只有一个世子妃,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妾而已。论起辈分来,你是不是还得向我行礼呢?”那个“妾”字的尾音被她拉的极长,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你…”楚令仪气的说不出话来,恨恨的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离开了。
上官素衣倒也没有在意,扶了扶九公主的轮椅便往安喜宫走去。
“素衣姐姐…”一个怯怯的声音叫住了她,周淑慎站在她身后,有些局促不安,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碧云宫坐坐了,慎儿很想你。”
她侧过身淡淡一笑:“公主不必挂怀。”
周淑慎看了九公主一眼,九公主正窝在轮椅里闭上眼睛小憩,她这才放心的抬起头来,有些犹豫不决的说道:“苏醒他还要在京城呆些时日,他就住在…”
“公主。”上官素衣终于转过身来,沉静的眼眸对上周淑慎有些慌乱的双眼,“希望公主还记得我如今的身份。公主若是放不下,大可自己去找他,想必凭皇上对你的宠爱,公主想完成未完成的愿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微微欠身施礼,“素衣还有事,先行告退。”
只留下周淑慎一个人,站在月襄宫一树浓密的树荫之下,久久的发着呆。
梁府。
梁穆清坐在桌前皱眉看着一卷刚刚拆开的信函,他凝神看了许久,才抬头问白兮:“这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是属下布下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东瀛近日收服了几个周边小国,竟然只用了一万精兵。”白兮应道。
“东瀛…数十年前东瀛就有足以倾覆天下的实力,可那时东瀛的帝君不愿生灵涂炭,故而没有开战。之后东瀛一直隐于乱世,也不参与各国邦交,想不到它如今的实力已经恐怖到如此地步。”梁穆清自言自语道。
“根据属下得来的消息,东瀛此番启用了一员新将,那人似乎颇有些本事,用一万精兵布了一个九转流星阵,入阵之人,无人可以生还。”
“新将?可知道是什么人?”梁穆清合上信函,压在一方狮子镇纸之下。
“回世子,是东瀛花家的人。”
“东瀛花家…”梁穆清敛眉沉思,“东瀛帝君怎么会用东瀛花家的人?”
东瀛花家,是东瀛几百年的皇亲贵族,花家家主更是是如今东瀛帝君的亲弟弟。这东瀛花家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世间多有传言,一个东瀛花家,富可敌数十国。又因其在东瀛握着极大的权力,世人几乎敬花家如国君,是万万不敢惹的。花家权势滔天,帝君自然不悦,所以处处压制,他什么权力都可以给花家,独独死死的握着军权不撒手。如今不知帝君怎么想的,竟会启用花家的人带兵?
梁穆清正想着,苏诀突然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他面前,脸上带着邀功请赏的得意神情:“世子,这可是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梁穆清展开那纸看了一眼,立刻抬起头丢给苏诀一个冰冷的眼神:“九转流星阵的阵图你都能得来,是不是又去生死阁了?”
“嘿嘿,我这不是事情紧急嘛…”苏诀腆着脸嘻嘻笑着。
梁穆清将阵法图摊开来,只见那阵布的极其精妙,九队人马组成各种奇绝诡异之态,其中种种变换更是复杂难懂。
“世子妃呢?”他有些头痛。
“世子妃早上去宫中观册封大典了。刚刚暗卫来报,说世子妃与那个平梁公主发生了一点口角…”苏诀又开始八卦起来。
“她做什么了?”
“也没啥,就是那个什么公主,非让世子妃给她行礼,还说世子妃是什么叛国之女…”苏诀正滔滔不绝的说着,忽而瞥见梁穆清脸上的表情微变,眼角已流露出淡淡的杀气。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世子妃向来不会吃亏的,几句话就把那个公主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诀偷眼看着梁穆清,见他的眉眼终于缓和了几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也慢慢消失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诀没有看到,梁穆清的唇边,挂着一抹极清浅的笑意。
“派人去把世子妃叫回来,这东西,她会感兴趣的。”
苏诀几乎是连哄带骗的把上官素衣从安喜宫中弄了出来。他把那九转流星图夸的天花乱坠,穷尽了他毕生之词,上官素衣才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回到梁府。
然而当她拿起那张阵法图,只看了几秒钟,脸上便露出惊喜的神色来:“这是什么阵法?我竟没有见过。”
“是东瀛近来新布的阵法。”梁穆清淡淡开口。
上官素衣就这样拿着那张纸,站在屋子中央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她的脸上时而露出困惑的神色,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梁穆清静静站在她身侧,看着她面容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半晌才开口道:“你站着不累么?”
“不累,这阵法如此精妙,我想多看一会。”她连头都没抬,恨不得一头扎进那图纸里。
“若是喜欢,就拿回西苑去看吧。”
“什么?”上官素衣惊异的抬起头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世子…”
“本世子很忙,无暇研究这份阵法图。”梁穆清重新在桌前坐下,拿过几卷卷宗看了起来。
“那…我拿走啦。”她欢天喜地的拿着那张图纸,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