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么？”卓归尘问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磁性。
钟艾点点头，没有什么精神，“我先回院子了，精神不大好，帮不了什么忙，实在是抱歉。”
卓归尘哀叹，“钟艾，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疏客套？”冷峻了容颜，夹杂了几分无奈和无力。
“睿王不知的是，这便是臣妾的方式，相敬如宾。”钟艾第一次自称臣妾，在心里苦笑，有些东西，只要浮出表面，便回不到从前。
喧嚣热闹的人群，钟艾从欢声中穿过，安然静处，像远离人间的仙子，不曾容下其他，卓归尘望着钟艾的背影神色复杂，再转首时，已经看到了那个自称为‘弦月’的女子。
隐约有些熟悉，像是曾经相识，但却想不起交集的任何画面，据深宇说道，这个女子，两年前离开京城，是百里太傅的幼女，百里太傅当年因罪入狱，除了其幼女幸免其害，百里家族的宗亲全部都不在人世，百里望族一蹶不振，这个女子……卓归尘英俊的面庞闪过打量，却很快恢复正常。
弦月移着步子朝卓归尘走过来，她绝色的面庞尽是痴迷，眼神复杂，声音也带了些许的压抑，“尘，我回来了。”
卓归尘全身一颤，这个声音何其相似，在哪里听到过？似有头绪，却又毫无线索，但很快恢复正常，“难道本王与百里小姐的古人相像，百里小姐才有此感慨？”言语之间，是拉开距离的交谈。
弦月惨然一笑，白衣胜雪，弥漫着浓浓的悲伤，“人人都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弦月不信，以卵击石，今日一看，果真可笑至极！我的那位故人早已随着时间，忘记了我的存在。”
卓归尘深邃的眸子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和试探，却只是礼貌的安慰，“百里小姐，既是故人，便不会忘记，即便忘了……也有他逼不得已的苦衷吧。”
也有他逼不得已的苦衷吧。
“王爷，骁王来贺。”这时候，蓝幕走到卓归尘身边恭敬禀告。
卓归尘对着弦月微微弯身，“抱歉，百里小姐……”
弦月说道，极为善解人意，“王爷若是忙的话，就不必在乎弦月了，弦月自会好好的。”
卓归尘大步离去，不带半点留恋。
他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何曾如此潇洒的离开，如此决绝，好似不再相见，弦月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眉眼渐渐有了朦胧之色，神色倔强，绿姬和画眉都不敢出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两人都无法相信，卓归尘忘了，真的全部都忘了，言行举止，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家五殿下，当今的睿王，不再是当年的风度翩翩的尘公子，这样的打击，小姐如何承受得来？
当两人想要上前的时候，温润的男音传来，“弦月，好久不见。”
弦月转身，就看到了紫衣的华服男子，他应该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但这个男子多半以无所事事的态度，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远，近乎淡漠的看他和她纠缠，但弦月心里知晓，他是容不得自己伤害卓归尘半分的，才会冷漠了眉眼，不见平日里的嚣张浪荡，真正发怒的模样，“你要么滚远些，要么安分些，不然的话，我流川不是什么君子，干出什么事来的话，皇帝老子也管不着！”
弦月知道他言出必行，理智仍在，便携着画眉绿姬匆匆逃离京城，可是，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回来，你不乐意。”弦月好看的眉眼瞬间冷凝，用冷艳来称之并不为过。
“你应该觉悟，早在两年前，你就失去了爱他的资格，他现在很好。”流川淡淡的说，全然不是纨绔弟子慵懒的模样。
“他失去了那么重要的记忆…….怎么会好？”弦月天仙般的容颜怔愣，就连自己也没有几分把握，能回到过去么？能回来么？
“百里弦月，你向来是个聪明人，莫失了理智，对不起归尘，对不起你自己，也对不起百里家的清誉。”流川的眸光流转，是转瞬的机智，是不愿外泄的情绪。
弦月睁大眼睛，百里家的清誉…….
在皇上下旨的那一刻，三代为官，清廉正直的百里望族就不复存在了，那么他，一个局外人，有什么资格，跟她说，莫负了百里家的清誉…….
“好歹相识一场，我看不惯，人对自己不好。”流川皱着眉头，说的话似乎让自己不甚满意，迎面走来了一个好友，流川微微颔首，朝那人称兄道弟，拂袖而去。
先是卓归尘，后是流川……一个忘了她，一个告诫她。
真的是罪无可恕的么？弦月惨然一笑，带了一丝决绝，不似那高洁的莲，更似那黑暗里的罂粟，食之不得，罢之不能。
这厢，离殇待在后院，由于前厅过于热闹，这后院相较之，便有些冷清了，沐言的性子向来剔透，来者不拒，很快便和离殇分开了，离殇自是不在意，乐得清闲，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向来随缘，他相信缘分，就好比，现在能再这里看到本应该和卓归尘招待宾客的神色怠倦的钟艾。
刻意打扮的她绝对有着不输任何人的风采，只是她太会将自己的亮点埋藏，一直一直默默无闻着。
离殇靠在假山上，看着这花了不少人力物力的大工程，打趣道，“为搏佳人一笑，咱们睿王，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离殇红衣耀眼，嘴角是绽放了的大大的弧度，的确十分碍眼。
钟艾确有被打击到，“如此良辰美景，对某人来说，真是暴殄天物。”
离殇漂亮嚣张的眉眼，越发生动了起来，钟艾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沉沦，清雅的男音传来，有些清爽迷人的气息，“奈何没有赏心乐事，实乃遗憾。”
钟艾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愿与之多谈，好像在他面前，一切情绪的暴露都显得理所应当，不用防备，不用害怕。
离殇看到这样的钟艾摇头失笑，灿若流离，惊艳了谁的眉眼，不只是近在眼前的美色让人失了心智，还是这样自找的借口会让自己心安，那个男子，有着世上最为绚烂夺目的色泽，清淙的声音低至骨髓，便再也离不了，丢不得了。
“钟艾，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于是，一百年前你是地上哪根葱，哪根草，少爷我见了昂头挺胸，丝毫不曾在意过你分毫，可是，一百年后的你，为什么要频频出现在我身旁，甩不脱，逃不了，却要少爷我为你心心念念，不敢相忘，唯有一句，造化弄人，莫失莫忘。
世界都安静了，男子眼里似千百朵桃花纷飞的璀璨，带着孩子气的执着和固执，绝色的容颜让周围的风景都成了衬托。
钟艾怎么拒绝得了？这样近在眼前，这样理所应当。
下一秒，却看到了离殇收起了微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防备和冷落，与之前的他天差地别，他一个转身，将钟艾纳入怀抱，伶仃的肩膀，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味道，“钟艾，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钟艾闭了双眼，耳边是呼呼的箭声，心却十分平静，如果，这一次，他能抓牢自己，不再放手，就算是死，也不会有遗憾了吧。
钟艾感觉人很多，箭很多，空气都变得十分凝重，身旁的人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重，她想要睁开双眼，可是，却不敢，因为这会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自己的无力和无奈。
离殇抱着钟艾旋转，躲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假山后面，离殇看着钟艾的神情，戏谑道，“干嘛这个样子又死不了。”
钟艾睁开眼，眼里尽是清明，“来了二十五个人，十二个人上乘功力，你方才伤了七人，还剩十八人。”
离殇有些怔愣，随即笑了出来，“钟艾，你可真是一块宝，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钟艾无奈，“闭嘴。”
那些人当中有人开口了，并不张扬，因为这是后院，虽然相对于前厅来说比较方便，但是若引来了更多的人，对他们来说，就不是幸事了。
“离公子，我家主人有请，如果离公子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一趟，那么清泉夫人的安危离公子自是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不会动清泉夫人分毫，要是离公子不配合的话……”
离殇微笑，以礼还礼，“要是不配合的话……”
“主人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的声音也狠厉了起来，没有多少时间了，选在王府动手本来就有很大的风险，但是离殇又万分狡猾，这么多天，他们从未近身到离殇身边，可是主人的期限就要到了……
今日，绝不容有误。
“若是你们主人有请，就让你们主人自己来找我，若是你们有请，就要看看你们怎么把我请过去。”离殇狭长的美目带着讽刺，淡漠和孤高不留余地。
“话已至此，离公子就不要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话声刚落，流矢迎面朝着二人飞来，离殇紧紧的抱着钟艾，全身的防备。
近在眼前的是，离殇绝色的面容，以及他的不离不弃，这个时候，是不是任何危险都可以不屑一顾，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让时光停留，就好比，他永远在
她的身边。
始料未及的是，钟艾从来没有那样的反应和速度，他们的斜后方，一个黑衣人的箭头无情的朝他们飞过，钟艾似乎可以看到那人的欣喜愉悦，以及背后肮脏无尽的灵魂。
她第一次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那抹红色阻挡，因为钟艾，那么决绝的将离殇推开，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刺入自己的身体，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鲜红的血汩汩流出，但还是觉得欣慰，疼的不是他的话，他是不是会比自己更疼。
离殇满眼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直到最后，被无奈和心疼通通取代，他算计过的人那么多，他得到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钟艾，会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奈……
“钟艾，一小会儿，就好，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那么残忍暴戾的离殇，那么不顾一切的疯狂，红衣黑发蔓延入了骨，是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怖和惊慌。
这不是人，这是地狱的修罗，他的全身散发着寒冬的凛冽，他的眸光是嗜血的光泽，黑衣人怕了，他们不该惹他的，惹不起他的，江湖上的他虽没有什么极大的威慑力，但可以在险恶的江湖为所欲为，畅快至极，这个男人，有着无数的资本。
而，自己的性命，在他面前那么卑微……
那领头的人绝望的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换成了同归于尽的决然和冷硬，“死了也可以拉个垫背的，还是五皇子钟晴的夫人，离殇，你道这样可好？”黑衣人的眸光忽的变冷，离殇暗叹不好，朝钟艾之处飞去，却看到钟艾背后的岩石生生的向下落，来不及思考，离殇猛的抱紧了钟艾，和钟艾一起感觉下坠的滋味。
此时的钟艾，已经虚弱到无法支撑了，箭上面淬了毒，她的面色十分难看，再加上这种晃荡的环境，她十分难受，抓着离殇的手愈发用力，“离殇，离殇，离殇，离殇……”
那么痛，那么苦，最后，千言万语，只剩离殇。
以为，这便是死亡，可是，下落的速度突然减缓，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来不及感慨，离殇就看到几颗夜明珠安然的照着前方的路，来不及思量，抱起怀里的钟艾朝前方走去，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话说，玲珑循着睿王的意思来后院看钟艾，寻了一圈，都未找到人，又看到了花园假山上的尸体，眸光闪烁不定，面上似笑非笑，而后大声尖叫，“啊，死人了，死人了…….”
闻声寻来的诗言和诗雅，看到这场景，面色大变，诗言镇定道，“诗雅快快请示王爷，这事万万不能伸张，越少人知道越少，玲珑，外面的人……”
诗言的话音刚落，玲珑便张口道，“我会看好的，宾客自是走不进来，就连王府的家丁我也会想办法打发。”
诗言点点头，看到玲珑和诗雅离开，蹲下身子，看了看脚边，看了看假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抓不住，看到假山上的血迹，唯有暗暗希冀，千万不是夫人的才好……
这厢诗言没有等到王爷，倒等到了一个难缠的主子，玲珑的声音传来，带了些许的无奈，“苏夫人，我家主子今日确实是不方便见客，还望苏夫人谅解。”
“什么混账奴才，连我都敢拦，就算是见王爷，也没你家主子这样的派头，今儿个，我话是撂在这里了，清泉夫人见我也得见，不见我也得见！”周文苏向来飞扬跋扈，越是受挫，越是不甘心，这撒泼的脾性要是闹出去了，终究是睿王府丢的人。
诗言叹了口气，知道她不见着人势必不会罢休，便离开了现场，走到院子门口，低着头对周文苏道，“苏夫人相见，便就进来吧，玲珑，劳烦你了。”
玲珑会意，对着周文苏身后的贴身婢女兼善道，“善姐姐，主子们的事儿，我们……”兼善也是个清明的人，对着自家主子的任性毫无办法，却的得体的对着玲珑笑道，“还是多亏了玲珑妹妹的提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看着诗言在前面恭敬的领路，诗言并没有把周文苏带到卧室，周文苏并不觉得意外，因为钟艾的脾性在她眼里便就是不可言喻，以前是一个清高的上官雪儿，如今是一个安安静静的钟艾，周文苏哪里看都觉得不舒服，不顺眼，只觉得钟艾什么都怪，什么都不对胃口。
这些日子以来，卓归尘日日守在她身边，最初以为王爷新婚，燕尔之间应该如是，就算是不满也不好说出来，但是，时日这么久了，王爷居然当真专宠她一人，再未踏入过她们三人的院子，那两位心里纵然焦急，也不会面上表现，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些什么，可是都没有什么结果。
直到今日，卓归尘高调的请宾客，高调的宣布着他对她的宠爱，周文苏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两人都怕她，可是她周文苏什么都不怕，就是要让那女人见好就收，不要太过分，这才气势汹汹的走来。
可是，见到的却是这一副场景，周文苏尽管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但是这般血腥的场景在王爷府见到，只觉得阵阵呕心，不好的预感传来，周文苏花容失色，哑着嗓子道，“难道……”
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清冷的男音，不怒而威，周文苏打了个寒噤，“文苏，你还是这般无理取闹，莫到了一天，小小王爷府留你不得！”卓归尘的俊脸满是冰冷的戾气，话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刚才听到诗雅的话，卓归尘的心就拉到了嗓子眼上，却未想到还有这么个不识趣的刁蛮人儿。
卓归尘全身散发着冷冷的气场，跟在后面的深宇蓝幕只是低着头，明显感觉到了主子的不愈，周文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卓归尘的眸光慑住，眼睛里满是雾气，越发显得娇俏可怜，“臣妾知错，这就回素雅院思过。”周文苏的声音无限委屈，却隐忍着告别，路经院子门口，狠狠地瞪了玲珑一眼，对着兼善说道，“死丫头，还不快滚回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卓归尘强压心中的不满，“蓝幕，你去看看宾客之中，是否有什么人不在大厅，切勿打草惊蛇，深宇，调查现场，看看有什么遗留之处，诗雅，把前厅的诗画诗情一起叫上，这院子谁也进不得，若是有硬闯的，本王允许你先斩后奏，这件事，在今日之前，谁也不能伸张。”
“是。”众人低头回答，卓归尘想到那个不张扬的身影，对着深宇道，“调二十名暗卫，暗地寻找夫人，越快越好！”
深宇的容颜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就神色如常，“属下遵命。”
卓归尘看到低着头的玲珑，随口吩咐，“你随我去招待客人罢。”
玲珑声音闷闷的，“可是，我家主子……”
卓归尘的声音，柔和不少，“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声音，似是安慰，又似提醒，她不会有事的……
午后的斜阳打在卓归尘的身上，高大修长的身躯，冷峻高傲的容颜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得不可方物，玲珑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个人有个人的心思算盘，个人有个人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