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艾和卓归尘携手走出和丰客栈大门的时候，钟艾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
了众矢之的，官府办案，一向会引来众多的百姓围观，奈何这出戏的主角恰恰是外人眼中失踪多日的钟艾，以及京城名媛最想嫁的五皇子，所以，人群中议论纷纷……
“原来五皇子真的向皇上求了钟家六小姐，先前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呢。”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说道，语气带些惊讶。
卖茶烟的那个寡妇，眼睛浮肿，死死地望着俊朗如星的五皇子，语气刻薄道，“和她娘一样，都是狐媚子！”
“哟，这你可不知道了，那日和丰酒楼登台的可不就是钟艾么，五皇子重金买下了钟艾的金宵一夜，这才有了今天的戏码。”一个富家丫鬟打扮的女子言语得意，缓缓说道。
这大伙是听说过这和丰酒楼的宴会规矩的，便都竖起耳朵来听，“这位姑娘，你说的可是属实？”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问道。
周围的人都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这和丰是钟家的产业，这钟艾再怎么不受宠，却也是钟家小姐，钟为的亲生女儿，钟为再怎么不喜这个小六，却也不至于将自己的女儿双手送上台呀……别的不说，这上台以后，这清白…….
“大家都知道吧，钟艾与她姐姐的关系并不好，是钟家五小姐钟晴暗中将上台的女子替换了，钟老爷是知晓的，但也并没有说什么…….”那丫鬟看到大家质疑的眸光，又加大音量，“你们也别不信，要上台的那位姑娘是潘州的名妓红姬，但又被钟家送回了潘州，面上不舒服，便去打听，哪料晓得她是钟家的千金，便觉得受了委屈，找妈妈哭诉……”
“这样一听，倒有几分根据……”一个粗衣的男子头上带着纱帽，声音雄浑。
那丫鬟一脸‘我说了你还不信’表情，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窃窃私语的百姓，别人的秘密永远可以勾起自己内心的满足和好奇，便又火热的聊了起来。
卓归尘将钟艾送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在看到钟艾若有所思的表情，皱了皱眉，“别担心，我先送你回钟家，三日之后，我再娶你入门。”眸光带着淡淡的柔情，俊朗的容颜也不似往日冷漠。
因为他知道，面前的女子，极有可能有一颗比自己更为冷漠的心。
钟艾抬头，眸子是毫无掩饰的坦率，“你不在意吗？他们说的……”流言杀死人，这些话，很快就可以传遍京城，无论是卓归尘的府邸，或是朝堂…….
“流言止于智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的事，莫不是，你认为我不是智者。”卓归尘叹了一口气，也跻身进了马车，坐在另一边，并不逾矩。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钟艾似乎没有什么勇气面对面前这个强大的存在，龙涎香在周围淡淡环绕，却让钟艾觉得无处可逃。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卓归尘似乎生气了，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皱着眉头，语气冷淡，这才是真正的卓归尘，却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了本性。
钟艾也不生气，只是沉默，不再发言，只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卓归尘有些后悔，余光瞟向钟艾，但是钟艾依旧是那副乖巧，不喜不怒的模样，卓归尘心里有了决定。
既然费了那么多心思，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马车颠簸，车内虽然宽敞豪华，但气氛并不那么和谐，过了些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五爷，钟府到了。”
钟艾知道发声人是那个被称为‘宇爷’的男子，便静静地等着卓归尘的回答，卓归尘的容颜俊美，他定定的看着钟艾，语气轻柔，“钟艾，我不知道你对我持着什么样的看法，也不知道你对这桩婚姻有着怎么样的态度，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身在皇家，我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可是我还是希望有你的陪伴，钟艾，你不离我，好不好？”这样的眸光，钟艾只觉得心悸，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挪开了目光，隐约看到卓归尘的眼底闪过的笑意，才察觉是被设计了…….
“我们下车吧。”卓归尘的声音将钟艾的心神拉了回来，握住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缓缓走下步撵，却看见除去出嫁的几位姐姐，钟家的人包括钟为也都在那里躬身候着，场面极为壮观。
“草民参见五皇子，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贺清泉夫人……”声音响亮，钟艾狠狠一震，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回钟家，那日大娘的话，又响彻在耳边，钟艾心中一点温暖也无。
卓归尘面无表情，硬是等钟为参拜了，才虚扶了钟为一下，“岳父不必多礼，今生能求的钟艾是归尘的福气，这可都要归功于岳父这些年的教导啊。”卓归尘毕竟是天朝的五皇子，一席话下来，威逼利诱，气势凌人，直让人感到压迫和服从。
钟为缓缓一笑，“哪里哪里，是老夫应该做的，此女能嫁入皇家，真乃是皇家抬爱，殿下青睐，老夫不胜惶恐。”
卓归尘又寒暄了几句，大意是要强调钟艾地位不同往昔，任是钟为的身份也要敬她三分，不得再让钟艾为难云云，走时还面色不霁的提起到钟晴和袁枚，让钟家的人都冷汗淋淋。
直到钟为说道，“晴儿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自当是要受到惩罚，而舒瑜作为晴儿的丈夫，跟着受罚也是天经地义，如今艾儿虽然回来了，但这处罚可是半点都轻不得的，殿下就不要为他们求情了。”
卓归尘似笑非笑，“岳父果然铁面无私，归尘佩服。”
交代好一切之后，卓归尘才将视线挪到钟艾的脸上，贴近她的耳朵，徐徐开口，“到时候，你可不要逃了……我可饶不了你喔。”卓归尘的声音清冽，钟艾心里一凉，却还是迎上一个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脸，然后，不动声色的拉开自己和卓归尘的距离。
卓归尘察觉到了钟艾的回避，不甚在意，嘴角略微的勾了勾，对于冰山一样不常笑的五皇子，这笑无疑是具有极大的吸引力的，那些平时同情轻视钟艾的下人都怀着惊羡的眸子望着突然好命的钟艾，虽然地位不及正妃侧妃，但对于还未娶妻的五皇子来说，在皇子府里的地位已是极高，再说日后山高水长，被封为侧妃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卓归尘转身对钟为说道，“三日之后，归尘再来迎接，现下就先告辞了。”卓归尘又望了一眼钟艾，这才进了马车，不知他说了什么，其中有两个侍卫模样打扮的男子便留了下来，两人都二十多岁左右，气势逼人，精神矍铄，一看便是那种习武之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个被称为宇爷的男子，另一个皮肤白皙，神采高挑。
钟为弯着身子，直到卓归尘上了马车，才缓缓抬起头，眼睛直直望着钟艾，看不清任何情绪，这怕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直视这么大的女儿。
是啊，她已经十八了，再怎么不喜，再怎么不愈，也不能忽视这正是她花开的年龄，出落的亭亭玉立，引得王孙公子的青睐并非难事，但是，她会乖乖听话吗？
钟为沉下了脸，钟辉极有眼色，叫旁人都离开了，但那两个官兵却是站在钟艾的背后，丝毫不动，碍着外人在，钟为的声音倒还算和蔼，“这些日子，在外也累了，先好好休息，晚饭的时候再叫你。”
钟艾平日里的饭菜都是单独送到自己的院子里的，果真是身份不同了，钟艾眼底的嘲讽一瞬即逝，低着头，恭敬的说道，“女儿告退。”
“去吧去吧。”钟为摆了摆手，拿紧了手里的拄杖，钟辉上前扶着老爷子，钟艾转身，那两名男子也跟着转身，面上没有其他表情，只是紧紧的跟在钟艾身后，钟艾走了几步，回头的时候，就看见钟为的墨绿的袄子和略带佝偻的身躯。
就是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十八年，要有多么硬的心肠才能够做到，就算自己曾经怨过，事到如今，原来，他也老了……
“夫人以后跟了殿下，就一定会幸福的。”那个叫‘宇爷’的男子，并不是什么多舌之人，兴许是对钟艾的眼神有所触动，便不徐不缓的开口。
钟艾闻言一笑，并不解释什么，“你们唤何名字？”
“小人深宇，是殿下的贴身护卫，这位是蓝幕，也是殿下的人。”深宇回答的十分恭敬，如第一眼所见一样，虽是习武之人，但性子并不急躁。
“这几日，就要多多麻烦你们。”钟艾的声音温软，十分好听，很轻易就能博得别人的好感，但是话锋一转，“只是我性子喜静，恐怕……”
“夫人放心，我们定不会让夫人感到困扰的。”深宇和蓝幕对视一眼，便消失在了钟艾的视线之内。钟艾叹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了心情。
钟艾在钟家并没有贴身的婢女，要是在平日，这些丫鬟家丁定是直接漠视自己的，却是在今天，沿路的下人们都纷纷恭敬的唤了她一声，“六小姐。”钟艾自觉的不可思议，不知如何应对，便只有走自己的路，但在下人的心里，便有一种就连六小姐，如今出息了，都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的愤怒心态……
钟艾看到他们的脸色，也知他们在极力的隐忍，只想早日回到自家院子里，奈何钟家是富贵之家，钟府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假山花园，该有的一个都不少，若是平时，权当散步，若是在今日，便就是折磨了。
钟艾加快了步伐，却在今日，看到了长期在庙里带发修行的四夫人，身旁是府里一等的丫鬟小玉，钟艾暗暗觉得奇怪，四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能避，今日还是不要见为好，毕竟钟晴是她的亲生女儿，不问世事的她，突然回来，定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便就是在庙里定是有所耳闻。
哪知四夫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钟艾自知是被看见了，逃不了了，便还是迎上去，恭敬的唤了声，“四娘，您怎么回来了？身子可好了些？”四夫人的身子在生了钟晴之后，越发不好，钟为曾经因为四夫人的病对那些大夫大发脾气，后来听闻京都郊外有一个静安庙，对于缓心养身特别有效，钟为无奈之下，将四夫人送往静安庙，未想到四夫人的身子奇迹般得好了起来，师太解释说，上善若水，心诚则灵。
钟为便把四夫人安抚下来，这一住，便是十多年。四夫人偶尔会回来，但一般都不会待很长时间，倒是钟为会时不时的抽时间去看看四夫人，带上许多的应季的物资，这样一看，钟为对四夫人倒是最为上心的，便就是对钟晴也带了几分爱屋及乌，才有钟晴这般肆无忌惮的性子。
钟艾在这几个姐妹当中，虽是最不受宠的，但也是最孝顺的，只是却常常没有人让她孝顺，四夫人身穿着素白色的鹅群，头发上只叉了一只墨绿的玉石簪子，看起来十分朴素，却也积淀着岁月成熟的美，难怪爹爹会那么喜欢她，曾经俏丽的容颜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许是因为清心寡欲的缘故，隐隐绽放出不同于世俗的绝佳气质，这些年，四娘，过的怕是极好的吧。
四夫人淡淡一笑，“还是艾儿最会心疼人，”四夫人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倒是小玉的脸色不怎么自然，“艾儿可有世间陪我这个老太婆聊聊？”
钟艾温软的语调轻轻的，压下心里的不适，抬起头直视道，“四娘哪里的话，四娘是越发美了，怎称呼自己为老太婆？能和四娘交心是艾儿的福气。”
四夫人听闻缓缓的笑了，手扶上钟艾的手，拍了拍，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艾儿还是那个艾儿啊。”
三个人渐渐朝着湖心的亭子走去，这亭子命名为‘月上湖’，是有些历史的，站在亭子中，可以看到碧水蓝天一际的美景，若是晚上，就连那皎皎的明月也是垂落在湖中央，便由此得名为‘月上。’
四夫人坐在石板上，示意钟艾也坐，清风吹过来，吹走了不少的疲惫，四夫人的声音细腻，却不尖锐，淡淡开口道，“这些年，我虽不是身在钟府，但也知道你过得并不好。”钟艾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只是静静的听四夫人说道，“所幸，你这个孩子，是个有福之人，日后的日子，都会好起来了。”
钟艾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浅浅的笑道，“谢谢四娘。”
四夫人摸上钟艾的头，“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家人。”
钟艾点点头，但笑不语，四夫人的眼睛望向湖心，眼神有些涣散，“如果不是当年太年轻，定不会有这些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在佛祖面前跪了二十年，才悟出强求不来这种道理，可谓是慧根不深，所幸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
“晴儿这孩子，我终究觉得愧对她，她出生我便不在她的身边，被三妹抚养，却性子极好强，这些年如果不是相公照顾，怕是不会这么好过，身为人母，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有个好归宿？可是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可原谅了……”
“苦了你这孩子，什么都往自己的肚子里吞，晴儿真是太过分了些，艾儿，毕竟是亲生姐妹，你能体谅和原谅么？”
钟艾听了这一席话，脸上的笑意未减，却是安静了好些时辰，再次抬起头来时，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不含一点杂质，只听她温软开口，“四娘，你放心好了，她毕竟是我的五姐，我是不会怪她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钟艾走之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四夫人，然后开口，“湖边风大，四娘不要着凉了才好。”随即淡定的走出亭子，留给她们一个瘦弱却美好的背影。
四夫人听了她的话，漂亮的眸子里是深深的震撼，随即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辜负的，是注定要辜负的，失去的，是永远失去的……”
这是钟艾难得的敞开心扉，却因为自己的话将心门再一次紧紧关闭，这个孩子虽然掩藏的极好，但是心灵的抗拒是怎么样都无法遮掩的…….
即使明白了这个道理，身为人母，还是会拼命去保护一些事，一些人，这是本性，也是天职。
钟艾的心情更乱了，她很想笑，笑自己的可悲和可怜，这些日子了，还不明白么，为什么还要抱些幻想和希望？就算是心底明了了，却情不自禁的会想，如果那个叫艾晚晚的女子还在的话，会不会和四娘一样尽力去保护自己……
可惜，没有如果……
耽搁了一些时辰，钟艾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这院子不是往日的清净，十几个丫鬟和家丁布置的布置，打扫的打扫，看到钟艾回来，都十分热情的唤了声，“六小姐。”
随即走出来一个俏丽妩媚的丫鬟，年纪同自己一般大，眼睛是典型的凤眼，虽是丫鬟的服装，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艳，她热情的扶着自己，钟艾吃了一惊，这钟为可真舍得钟家的执事丫鬟都被遣到自己这了，玲珑福了福身子，缓缓而得体的询问，“六小姐可是饿了，厨房备了些点心，小姐可以先吃着垫垫肚子……”
钟艾皱着眉头，在要进房门的时候，还是说了声，“你们都不要打扫了，退下吧。”
那些人的眼神都望着自己身旁的玲珑，钟艾心知肚明，却不点破，玲珑大声道，“该打扫时不打扫，吵着六小姐可是知罪了，你们一个个先下去，别在这惹小姐心烦。”玲珑的声音凌厉，那些人立即听了手头的工作，低着头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钟艾似笑非笑，知道这已经是玲珑的底线了，便不再要求，“我乏了，你先退下吧，晚饭时再来唤我。”
玲珑静了片刻，还是弯着身子，跟着退下了，钟艾心想，好厉害的角色，年纪轻轻在钟家的地位已经如此……
但此时钟艾确实是困了，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愿意想……
后来，她总是想，若是那时候，多想些，也不至于日后，那么难堪难过……
也不至于，诸般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