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的手脚被那刺客捆在一起,整个人勾着,像是被捆着的大闸蟹一般,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只听得前面驾马之人急促的抽鞭声。
冯嫽冷静一想,既然刺客操的是匈奴话,且上元灯节万千人在这街上,单单就挑中了冯嫽给掳了去,显然他们是有计划地掳人,恐怕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公主,只怕公主的行踪已经泄漏了。
冯嫽心中又过了一遍,猜想刺客是把冯嫽当成了公主,因为冯嫽在一行人中一直在说话,尤为突出。再者冯嫽穿的衣服改装自女子裙袄与男子武装,窄袖绑臂,束腰百褶,与众人皆是不同,不仅与公主碧云的穿着完全不一样,只怕整个街上也少有类似的衣服,匈奴人并不懂汉人的服饰有什么尊贵卑贱的划分,只当冯嫽衣饰不同即为尊贵。
之前被那刺客抓住在屋顶狂奔时,冯嫽目之所及皆是鳞次栉比方方正正的房屋,由此判断刺客的目的地在东边。此时路过的地方皆静悄悄的,冯嫽只能听到驾车声,按照西市东住的规则,这会儿驾车应该已经到了东边闾里,因为现在人们都外出西市游灯,所以周围静悄悄的。难道是这刺客在东边居然有住宅可以藏身?
冯嫽心下正怀疑刺客要在东边某住所藏身,车突然停了,有一个声音喝道:“且住!来者何人,可有出城凭证?”听这问话,应该是到了东边城门,刺客被城关士兵拦下盘问了,城门在戌时一刻就会关,这会儿怕是已经戌时三刻,自然会被城关士兵拦住盘问。
冯嫽正欣喜自己可能被士兵发现,但听到一个刺客下车,前去交涉,这番用的却是楼兰话,道:“在下楼兰皇室采办,奉国王之命来北地采办,这是文书,如今急事出城。”刺客递上文书。
冯嫽着急了,手脚在车里乱撞,想弄出声音引起注意。终于城关士兵注意到了,又冲那刺客用楼兰话道:“车里何人,这么大动静?”
只听到那刺客不慌不忙,似乎在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道:“却是我家小姐又出来玩耍,带回去。”
只听得那城关士兵一声哂笑,道:“又是如此,下次还请看好你家小姐。放行。”
刺客非常平静答应,转而回到车上,冯嫽听得动静。百思不得其解,这城管士兵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下次看好你家小姐,难道和这刺客认识不成?
任凭冯嫽在车里闹出再大的动静,前面两名刺客还是驾着车堂而皇之地出城了。
出城之后车反而更快了,两名刺客似乎非常着急要赶去一个地方。
之前在城里时再安静也能听到狗吠声,如今出了城连狗吠都没有,只能听到疾风呼啸声,但这风声更显的这夜晚可怖。冯嫽心里数万个念头升起,全都是些害怕的想法,她知道公主不会抛下她,只能暗暗祈祷救援的人快点到。
突然马啸一声,停下了,冯嫽一个没稳住往前,重重磕到了头。霎那间,那两名刺客高喝起身,冯嫽听得一阵刀刃缠斗的铿锵声,想来是穆之来了,一阵喜悦。
只是没多时,冯嫽就知道不是穆之了,这兵刃声清越,是剑发出的声音,而穆之用的是刀。还没来得及想出是谁,冯嫽只听得有人重重落地,然后没声了,一阵长长的沉默,也没人来驾车,应该是新来的那个人胜了这两个刺客。
若这人是来救自己的,这刺客都被打败了,为什么还不现身呢?冯嫽不懂了。冯嫽试探性道:“敢问侠士何方人士?”半晌没有动静,只听得外面风萧萧。
“侠士既然已经打败了这两人,可否帮我解绑?”风却停了,异常安静没有人声。
“侠士还在么?”冯嫽高喊。没人回答,冯嫽着急地撞了撞车,没有动静。
难道他已经走了,救人救一半救走了?这也太奇怪了吧,冯嫽心想。眼下只能盼着倒地那俩刺客醒来之前,穆之他们赶到了。
不多时,冯嫽听到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有点期待有点紧张,毕竟是敌是友还不确定。
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将军,是两个楼兰商人,已经昏死过去,只怕伤的不轻。”
一个沉稳的男声道:“小乙,你去看看车里。”“是,将军。”小乙回道。
小乙打开车门,突然被吓了一跳,却是看到一个无头的人,再仔细一看却是那人头上蒙着黑布袋和背景融为一体,乍一看如无头一般十分惊悚。小乙一把掀下那黑布袋,却看到一个长得俏生生但双眼满是悲愤的姑娘,正是冯嫽。
终于重见天日了,冯嫽直愣愣看着小乙,示意他把塞住自己嘴巴的布也扯下来。
小乙却没搭理她,只看了下车里情况,转身回话:“将军,车里只有一个被绑架的姑娘。”
“小乙,带她出来问话。”将军下马道。
小乙这才把冯嫽嘴里塞的布扯出,把她手脚连着捆的绳子斩断,如此冯嫽才能站立,而手上却还是被绑着的。冯嫽心想,这是还防着她呢,也不给解开手上的绳子。
“你为何在此?”将军道,不容违背的语气。冯嫽见他那方脸一脸正气的样子,但问话十分霸道,好像是冯嫽做错了什么一样,上来就问为什么在这儿。
冯嫽看着他一队士兵百来号人的样子,一个个举着火把,那火光把他们脸上从军之人的威风凛凛映得入木三分,纵然这将军十分不客气,自己还是十二分恭恭敬敬回答:“回将军的话,小女子乃楚都人士,随家主行商去西域,路过此地歇脚,恰逢上元灯节,上街游玩,没想到被歹人劫持。却是万万不知道为何被劫持。”
“你说你被歹人劫持,那又是谁打晕这两个歹人?”将军道,这两个歹人被打到昏死,伤他们的人武艺非凡。
这个却也是冯嫽的疑问,无奈道:“这两个歹人被打倒后,来的那个人也不来救我,我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是谁救了我,这是实话。”
将军心想,这荒郊野外多有不便,况且他此行本是因为看到城中发出信号弹,需得去查询一二,不能耽误时间,这姑娘还是带回去再问话,于是示意小乙把那两个歹人捆起来带走,自己拿剑出鞘。冯嫽但见一道寒光刺来,胆都快吓出来了,一剑回鞘,冯嫽手上捆绑的绳子断了,原来他却是给冯嫽解绑。
“姑娘先随我们回北地城。”说话间,将军已经上马。小乙给冯嫽安排了一匹马,虽然一晚上担惊受怕,且那几个肉丸子蒸米饼怕是都消化了,冯嫽还是勉强跨上了马,跟在将军小乙后面。
这一队人出发之际,却看到另一队人马奔过来,将军命令众人停下等候。
是穆之带着从郡守处借的人马来了。冯嫽一眼就看到了穆之,叫了一句:“穆之!”
穆之也惊诧,还来不及和冯嫽相认,但见跟随穆之的郡守府官兵纷纷下马行礼:“拜见周将军。”
于是穆之也下马行礼,且指着冯嫽道:“见过安西将军,在下苏穆之,与那位姑娘乃宗正寺少卿萧子规大人门下,我等在北地城遇伏,承蒙郡守将军解救,多有感谢。”
原来这人却是安西将军周怀虚。怀虚怀虚,虚化若谷,这人挺威风骄傲的啊,哪里怀虚了。冯嫽心里不满地吐槽。
“不必在意,我是看到城中信号弹,故从军营赶来北地,路上遇到这位姑娘时,劫持她的人已被打晕。我已将那二人绑了,既然如此我们一同前往郡守府,再细细盘问这劫持背后的事情。”周将军平静道。
“是,周将军。”穆之回道。
北地郡守府,夜半声漏,明月高悬。
密室,俩人影对坐映在墙上,却是萧子规与窦贤武。静默,似乎不知道从何谈起,都在等对方说话。
窦贤武微微一笑,捻了下下巴处的胡子道:“子规兄,当初你在西域那五六年,我们也一起配合击败匈奴,也算历过生死了。我就直说。”
萧子规回答道:“但说无妨。”
窦贤武看着萧子规说道:“你可是在护送和亲公主?”
萧子规叹了一口气,回答:“按旨意本是要暗地里护送一位贵人,但消息泄漏了,今日的刺客恐怕也和这有关。尽管如此,还请万莫张扬。”
窦贤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张扬,只是你们若还想暗地里走,恐怕还会遇到刺客,还不如从北地出去就由汉室官差护送,反而更安全。”
萧子规如何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汉室官差护送更加周全,但他们一行出长安后就一直颇为顺利,偏偏到了北地就遇到了刺客,实在令人生疑,就算用官差也不会选择用北地的官差,只怕还得去找镇守祁连山的破羌将军辛思齐。
窦贤武也是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见萧子规不说话,便猜到他是怀疑自己。窦贤武也深知一定要查出泄漏消息的人,不然自己恐怕会被朝廷怀疑。
若要说窦贤武现在心里怀疑的人,便是安西将军周怀虚了。北地主政者,一文为窦贤武,安西镇守者,一武为周怀虚。北地这一方但凡出点什么大事,必和这一文一武有关。想到这,窦贤武雅正端方的脸上,显出一丝杀机。
突然外面的侍卫叩门,道:“启禀大人,安西将军等人来了。”来得正好,窦贤武暗想。
两人立马赶去前院,但见前院闹哄哄一堆人,来得却不仅仅是安西将军,连同苏穆之一队人马,还有萧子规手下追赶刺客那一队人马都回来了。
安西将军带了两个打晕的刺客,萧子规手下追赶到一个刺客,活抓,加上之前穆之打晕藏在深巷干草下的那个。这次一共抓了四个刺客,且现在都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在郡守府。
萧子规,窦贤武,周怀虚三人寒暄了一回。萧子规当年在西域时,这些都是旧相识。现在再见,却是各怀心事。
作为郡守府的主人,窦贤武自然还是先请两位老伙计先去厅里坐下,又奉上茶,思忖了一下,道:“今日已经太晚了,我还是建议明天早上一起对几名刺客审问。”
萧子规闻言,放下茶杯道:“也好,我只担心还有四名在逃的刺客今晚去而复返,那我也差人看守这几名刺客。”
“如此,我安西军也愿意出一分力,毕竟此行来了颇多人。”周怀虚跟道。
窦贤武笑道:“如此甚好,合三方之力,想必刺客是插翅难逃了。”
萧子规进前厅时向冯嫽使了个颜色,冯嫽便有幸跟了进来,现在目睹了三个人各怀鬼胎全过程。还是苏穆之好,不用在这里看三个人打机锋,直接带着人去找公主了。
三人散,萧子规安排人去看守刺客后,便和冯嫽一起回窦贤武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廊上,到无人时,突然萧子规问道:“你在被劫时可有什么发现?”
这倒是一路都是发现,一路都是意外,冯嫽心里苦笑,思考片刻,道:“刺客是匈奴人,他们应该是把我认错成小姐了。他们计划的路线是朝东从东门出城。”
萧子规“嗯,嗯”地点头。
冯嫽此时严肃道:“但出城时他们用的文书却是楼兰王的文书,且好像他们与守城的士兵认识……”
萧子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深思。转而又笑道:“这一节明天需要细细审问刺客。不过你却是观察入微又十分聪明,难怪小姐看重你,小姐脱险后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去救你,估计此时还在等你回去。”
当初穆之没有继续去救她,本来冯嫽心里还有点疙瘩,但是听这么一说,心里就放下了,和萧子规快步回到院子,果然公主还没有休息,坚持要等着,亲眼看到冯嫽回来。
如此又折腾一番,终于要睡了,冯嫽正准备回房,刚开门,嗖的一声,一个飞镖钉在了门上,冯嫽往后一看,却是玲珑站在墙上冲她挥手,此时月光十分皎洁,照得她十分漂亮,冯嫽也微笑招手,但见玲珑又用手指指飞镖,冯嫽回头一看,原来飞镖上插着一块小小的绢布。再看向玲珑,人却不见了,空留墙头月影了。冯嫽无奈摇摇头,哎,他们会武功的都喜欢上人屋顶么。
冯嫽取下绢布,但见上面写着:“明日城东梅园一见。”这应该是这个惊险的晚上最后一个意外了吧,冯嫽心想,还是先睡吧,明日忧愁明日忧,此刻良辰伴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