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岸上,小丫头怒目满目的激愤:为什么?
那钟离先生默然答道:苦海不度红尘客,不是我不愿度他,而是无法度他,他欠人的终究是要还的。
小丫头:胡说!明明就是他没给你买路钱。
钟离呵呵一笑:你不信自己来看。
说完大手一挥,赫然一座石碑便已出现在了女孩的面前。
却不是那三生石上,孽镜台前,又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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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河畔,冬雨骤至。
有妙龄紫衣女子举伞穿行于细雨之中,径直往长安去。一路袅袅娜娜,烟视媚行。
行人纷纷侧目。河对岸烟雨亭里端坐着一个避雨的僧侣,看得目光都直了,手中的经卷掉到了地上还浑然不知。
女子刚下桥,那和尚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上来,双眼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逡巡。
难怪世人讥笑“月明和尚度柳翠”。原来佛门胜地,也不乏贪淫浊恶之徒。女子心想。这样的污秽之人,留他做甚?不如让我收了他的魂魄吧。
主意打定,那女子轻抛媚笑一抹,朝他款款而去。
那和尚显然已经中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美色潋滟。
女子将油伞遮于僧人头上,两人均默默无语,和尚是心怀鬼胎,紫衣心里想的却是:就拿你来当我的第八十三根伞骨吧。
一道闪电从天穹划过。女子浅笑一声,右手微微发力,只见油伞轻旋,伞缘的积雨倏忽甩落,白玉伞骨早已转出一圈凛冽的光痕。
油伞轻收,那僧已遁形无迹。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天不知,地不晓。
一,二,三……女子伸指细数,浅笑盈盈。已经八十三根了。
是的,只剩下一根,这八十四骨紫竹柄油伞就炼成了。
女子本是泰山脚下修炼了千年的狐妖。这次化成人形来到人间,不过是为了两件事情,一是手中的这柄八十四骨紫竹柄油伞。这伞有八十四根白玉伞骨,每根都是一个人的魂魄,如果炼成了,将是万年不腐、无坚不摧的好兵器。
不过,更令她念念不忘的,是另一桩心事。
此番出行,她希望可以找到那位右耳垂有一粒朱砂痣、名叫惠生的清朗少年。
多年前,她还只是一条潜心修炼的白狐,逍遥林下,无虑无忧。可惜狐有九劫,那一日狐劫降临,任你法力通天,也终是难逃一难,顷刻间便已猎人手中,法力散尽,只等被人剥去那一身的狐皮。她惊慌失措:难道我多年的苦修的就换得今日的结果。
那猎人得此异兽,兴奋不已,想着明日便可换个好的价钱,便醉醺醺的睡去。
那个名叫名叫惠生的少年,却偷偷来到关着她的笼前,轻声说道:何苦为这一身皮毛,妄自送了一条性命。
耳后悄悄打开了牢笼,她拼命的逃到了笼外,回眸之际,她她记住了他温柔澄澈的目光,以及他右耳垂上的那颗朱砂痣。
这段记忆,温暖着她蛰伏地下、暗无天日的冰冷岁月。漫漫冬夜,潜心修炼;清冷寂寥,愁郁无边。如果不是这个叫惠生的少年给予她的温暖目光,她的多年道行早已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她终其一生,仍不过是一条仙缘路断、一无所成的白狐。
三生石上,神光再闪,这一次出现在阿离面前的是一片繁华的都市。
三月的长安城中,陌上初熏,莺歌燕舞,百花争妍。
而再好的春光,也明媚不了白狐的心----她的心,满满的,全是落寞。
一个冬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能够找到惠生。
这天清晨,她路过长安西市嘉会坊。刚拐过街角,便看见一个俊逸沉默男子,坐在街对面编制竹器。他身边堆满了琳琅竹器:摇篮、躺椅、果盘、背篓、蒸笼、淘箩、米筛、雨篷、竹篮……
只是匆匆一瞥,白狐便捕捉到了他凝注的目光中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不禁顿住,多看了片刻,只见他刮青去节,娴熟地把竹筒破成粗细均匀、厚薄一致的竹片和竹丝。然后将竹片和竹丝互相插扭,行云流水的经纬编织法,其间穿插各种技法:插、穿、削、锁、钉、扎、套。经篾纬丝比例齐整,穿绕均匀,扎口牢固,一气呵成,而他始终是成竹在胸、沉迷其中的神态。
他劈的竹篾细而光滑,每编好一样物什,他就将地面上散落的碎篾收拾干净,惟恐会扎到路人。
窄小的街,行人如梭,那男子却专注于指尖的游弋,心无旁骛,十指穿梭。那冷峻瘦削的面庞,双眸中坚毅沉着的光芒,传递出一种扑扑向上的清朗气息。
白狐看得怔了。以至于春雨忽至,仍浑然不觉。
那男子手忙脚乱地收摊。转身取伞的瞬间,青衫看见了他耳垂上的那颗朱砂痣。青衫心头一凛,难怪那目光似曾相识----他,竟是惠生。
如此华美少年,风华绝代,却沦落市井乡间,靠编织竹器谋生。
一阵酸楚,从她的心头掠过。
惠生撑开伞,突然发觉街中一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被雨淋湿,仍似浑然不知。
“姑娘,你是不是没带伞啊。”他关切地喊。
白狐一楞。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惠生已经冲上前,将手中那柄破旧不堪的油伞塞进她手里,转身推车快速消失在雨中。
白狐猛然惊醒。那伞柄上,还有他的温度。是再陈旧不过的油伞,却让她感觉华美明艳不可方物,就宛若那少年,虽沦于市井庸常人生,却如莲花般静美。
她,没有看错他。
几日后,白狐打听清楚了。那编织竹器的男子,正是惠生。年方二十,俊美少年,天赐才情,无奈家境贫寒,不得不搁置闲情,靠编织竹器为生。只是在家中仍不时吟诗作赋,自叹“风雅只为稻粱谋”。
除了心酸,白狐还深感不甘----惠生已有家室,发妻是城西卖豆腐的妇人,名叫静云。初闻此讯,白狐竟恨得心神俱焚----一个卖豆腐的粗鄙女人,也配得上我的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