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不迭地叩门,势必要将这几片‘纸菜’弄到爸爸手里,也许该说是眼里。这‘纸菜’虽则说不上能给爸爸的建议书起上丁点儿画龙点睛的效果,但至少能让他借鉴稽考,尤其是纸上被红色钢笔圈出的那行字:致癌物质。敲了许久,里头还是一片静谧,静得只听得见房里吊扇转动的声音。我看了看门下的隙缝,已经被硬物堵得密不透风,估计是爸爸在里头装了卡槽,将纸张从门缝塞进去的念头得泡汤了。我又重复大力叩了几个响门,一声声呼唤,依然于事无补。
我慢步行回自己的房间,纳闷地坐在书桌前的白色塑料椅上,双手捧着头,若有所思地闭上双眼。冷静下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虚脱了,折腾了半天也没机会好好吃个正餐,还好之前吃了几件点心下肚暖胃,平日中午时间至少能吃上一碗白饭拌些熟菜抄肉加碗包菜萝卜汤,还不是因为今天一笔又一笔的糊涂账把我耍得团团转,不说早午饭没吃上,体力倒是消耗不少。我想待会儿还得回书房收拾残局,要不日复一日,等里头墙角的拟幽灵蛛都成了精鹊巢鸠占把书房都整成了盘丝洞还得了!
我眯起眼睨视着桌上那几乎支离破碎的纸张,小脑袋霍然蒙了,其实此时这刻我也不是想像中那么肯定爸爸的建议书上提及到的是否是以明列子为主要元素研发有关保健品,然后直接推出海外市场以迅速提高市场占有率、市场渗透率和销售额,企图以快速渗透的营销策略拉长产品的生命周期。毕竟当时没有细看,保不齐明列子只是研发和试验该新产品时的参考题材。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背脊一阵凉飕飕的,似乎有一双荫翳在黑暗处的眼睛在默默地窥视着我。天空不知丢下了多少空瓶子、哄隆邦啷地碎了一地,吓得我胆都快胀破了。密布长空的水袋挨个被空瓶子甩飞的碎片戳了个口子,开始漏水,淅沥淅沥地往下喷,饱受饥渴之苦的黄土地和柏油路因而高声欢呼,殊不知把沉睡多时的风车吵醒,他决定起航去寻觅另一个安静的被窝,和雨走着十字方向却又互不相撞。冷风倏地盘旋着我一整个卧室,难不成这里才是他的归宿,可偏偏这个地方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感觉有东西开始朝我鬼祟地蠕蠕而动,似乎一个转身就能与那双鬼魅的眼瞳对上地平线,一股寒意袭上了心头。不论如何,我还是好奇那个人抑或是‘人’是谁。扭头转身,顿时呼了口大气。原来是和生。
“打扰你吗?没有别的,只是想给你试试这个。”和生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副憨痴的模样,手中拿着一排吉百利的巧克力。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之前在房间跟他说的事似乎已忘得八八九九了。真不愧是我堂弟,精神创伤的复原能力也比一般人强,会不会是我说的金刚经那四句起了作用。我骨子里揣度着。
“太棒了!我才肚子饿还没来得及愁要吃些什么。你这巧克力就自动送上门来,看这包装就知道味儿正。”我佯装兴奋尽量配合他,将所有叫人悲戚的事全抛诸脑后。
“对了!哥。我待会儿约了朋友外出,晚餐不用等我,我和大伙在外边吃。”和生说。估计他是一棵大树枯了心——外强中干,就需外出冷静散心却又不想给人操心才这般瞎编托词的。
我答应了他后,开始向手中的吉百利牌巧克力着手。剥开这一层又一层的金色包裹纸后露出的黑色积木,眨眼看就让人过瘾,我空吞了口唾液,把这黑色积木推进馋嘴。这黑巧克力与酒精浓郁醇厚的搭档总是让人在苦涩中品出一丝甜滋滋的感觉,逐渐溶浴口中的黏液薰发的馥郁香气简直让人精神抖擞、流连忘返。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和生早已离开了。我看这么个下雨天,和生该怎么外出去呢?难到又是德士,这还得淋着雨过几步路出铁门外。我咀嚼完嘴里的积木后就移步出了房间,想叮咛和生出门时带把大点儿的伞。岂知阿姨们告诉我说适才有辆墨色五十铃载走了和生。我脑袋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一辆车,一道背影。反正现在有人陪和生,总算让我放下心来,千万不要认为这是暴风雨前夕在为一桩绑架案做铺垫伏线,因为阿姨们说和生是在无人挟持拉扯撑抱的情况下上车的,除非你比林黛玉还敏感多疑认为阿姨们是接应绑匪的帮凶,潜伏多时只为促成此事。
客厅四周无人,上下左右东南西北都沁透出一丝静谧的气息,氛围萧然,让人顿时感觉冷森森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霎时间,我看见一个挺拔高耸的背影映现在爸爸房门外。我凝视着他,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哪说起。爸爸祥和地冲我一笑,说公司临时开了个紧急会议,必须即刻赶回去赴会。我额首称是,叮咛他别只忙工作忘了时间吃饭。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直奔卧房翻找东西。听着爸爸下楼的步履声渐渐远去,我不耐烦地将书桌上所有的零星赘物横扫在地,那起了褶子的纸张却不知怎么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的一样。我随意捉了只铅笔,想跑下楼拦住爸爸问清楚新产品是否以明列子做为主要原料,再给他分析关于明列子的结构成分、细胞组织及生理化学作用等,甚至将其添加到爸爸的建议书上做附加参考材料。爸爸却已开车出了屋外大门,连人带车隐隐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开始为爸爸今晚出席的会议担忧了,麻利地从口袋抽出手机尝试拨打爸爸的手机号,只见手机屏幕上冷不防地弹出了个显示信息的小窗口。我摁进去一看,大失所望,电话钱花完了,这等同于现在手机里头的所有通信功能兼网际网络服务通通被自动禁止断线作废,倏地变成了个能照相录音看时间的智能无线游戏机。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萌生了个念头:乘德士去拦截爸爸。可我想冒险越轨的事总不能一天内做上两次,而且还是一次比一次过分,这难道和自己过不去,要挑战自身的底线?我想过向阿姨们借手机给爸爸拨电,考虑到爸爸在路上也是不方便通话,况且从头到尾我既不是参加负责新产品的研发和推销工作,也不是公司的职员,压根儿就不该掺和此事。反正我记得那项研究的活体实验对象是一种老鼠,致使这种老鼠肝脏癌变的是明列子中烯丙基苯甲醚的代谢产物,因而长期服食能致肝癌的说法并不一定能生搬硬套用在人身上,尤其是人体本身构造复杂,充满着未知奥妙的化学反应。我得相信爸爸作为一位保健学博士一定对这一点有过详细深入的探究和甄察。所以我打消了原先的想法。这时听见阿姨们叫吃饭了,就下去了。
我坐在长椭圆形的餐桌前摆好得整齐不紊的木椅上感慨原本九个人的桌位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落寞地呆在角落边。今晚饭菜有红烧腐竹,辛辣干豆腐拌玻璃生菜,酸甜煎马鲛鱼和番茄鸡蛋汤。桌上这色香味俱全的丰富菜肴令我勾起了昔日的我此时这刻正与家人们在餐桌前边夹菜扒饭边扯些家常、好不热闹,曾几何时笑不拢嘴的日子真叫人缅怀,似乎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历史。一阵空虚感油然而生,我不情愿地提起双筷,阿姨们适才在厨房都吃饱了,宁愿出庭院洗刷地板也拒绝与我同桌作伴。听人说食物的味道直接反映了消费者当下的真实情感,所以眼前这些饭菜即使有多考功夫,水准超然空前,一旦送入我口中便变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苦涩。你可知我当下的心情有多槽糕了。三叔闹绝食,其它人走的走、忙的忙、病的病,唯独我一个好端端的反而更不好受,像是躲在沟槽里苟且偷生的耗子,不见天日。我放下碗筷,向柔丝丽阿姨借手电给自己电话网络过账进钱买配套。这是妈妈在我中二拥有属于自己的电话时教我的,电话是大伯当年送我的生日礼物,爸爸之后每个月给我的零用也因此加码了。真不知妈妈当时是怎么想的,爸爸一直以来嫖赌烟吹通通不好,智商情商道德水准比一般人都高,男人味也不减当年,成熟稳重细心体贴不在话下,要说浪漫也是挺苛刻的,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又怎么还有时间精力谈恋爱呢!浪漫主义自然无法体现。勉强扣个帽子也顶多是情感含蓄,不善于表现自己,简称内向。想起妈妈其中一张露背的婚纱照,难不成妈妈更倾向于外向的阳光活泼男孩?三叔当年就属这一类。毕竟孔家出来的个个都属珍品,各有各的杀手锏,万中无一。你说我这是要么丢了妈妈十八年,相认后却额外送了我一个便宜爸爸,我倘若当真因此幸福起来也得是在我天真无邪,上着小学背乘法表时吧!抹去童年的双亲甚至三亲时光除了吵架逃避就是尴尬默语。
‘叮’电话响起了。我如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手捉到一束色彩斑斓的霞光,立即拿起桌上的电话解锁屏幕。是面子书发出的信息接受通知铃声,我摁进去看,原来是我的小师妹——余晓慧,在个人主页上更新了自己的动态消息和上载了一些照片。她今早和家人飞日本,我活了十八年也只去过新加坡、泰国,最远也应该是香港,就是没离开过东方国家。
她刚到那里机场就忙着拍照炫‘福’,让大家看地眼里红筋都快胀爆了,现在还不休止地上载炫示与家人踏歌西行的温馨家庭照,真是不知想叫人眼红还是恨得牙痒痒。她一次上载五十多张照片,我也是刷屏不及,只是点赞也摁得手都麻了。我见她没有打住的意思,急忙留言东拉西扯地乱写一通,当然有八成是问题造句要求答复的那一类,希望能给她分散注意力。这主意果真奏效了,她迅速回了我个信息,可我也没打住,不然单是她无与伦比的拍照经验整个旅程也是得占了普通智能手机三分之二的储蓄空间,我面子书岂不给她惊人的发送量挤得自动陷入瘫痪式静态。我和晓慧无厘头地聊了数十个短信后,才得知晓慧今早在飞机场上遇见和生。
和生今早理应抵达的是这区百人簇拥的轻铁站,怎么会在飞机场和晓慧照上面。晓慧还说在机场见到的和生的仪态举止都不如以往般戆直,相反还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盛气,说和生完全认不得她,还龇牙咧嘴地说她认错人了。最令我不可思议却并不是这些,而是晓慧说她在机场看到我爷爷与另两个男人给和生接机,衣着西装、系着领带,甭说多绅士了。她一连串的叙述让我一时间晕头转向,不分东西南北的。首先,爷爷在我五岁时早已逝世,怎么会忽然现身机场给和生接机那么邪乎呢?第二,和生之前不让我和爸爸接机随后说巧遇朋友不直接回家,怎么会换成不知从哪蹿出来三个男人来接他呢?再根据晓慧对和生态度行为上的描述,总结得出的结论是人有相似,晓慧那时犯青光眼认错了人。
晓慧坚持己见,还说她了一大堆倘若自己所言有任何纰缪修饰必遭天谴之类的话。这大大挫减了我对和生的自信心,我开始揣测适才来接和生的会不会就是晓慧在机场上看见的那三个大男人呢?他之前还说回母校插身武术观摩赛给我们录视频,回家后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想到这里,我有些心寒。和生难道与晓慧说的一样,这次回来迥然不同。
我扒了最后一口饭便立起身,捧着玻璃碗到厨房去清洗。这时只剩柔丝丽阿姨一人在厨房做清理收拾的工作。我才踏进一步,只见她倥偬地不知将什么东西藏在壁橱,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俨如从事不法勾当的蛇鼠之辈。她见我突然走了进来后便似土地老儿逮蚂蚱——慌了神儿,一脸茫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恰是反映了她此时这刻怦怦直跳的小心脏。
“有事吗?”我问。
“柔丝丽阿姨。您刚刚放了些什么在壁橱里要这么紧张,很神秘的吗?”我见阿姨没有回答又问,尽量表现出很友好的样子甚至不提‘藏’字而改用‘放’字,让她首先不急着抗拒,企图撬开她的铁嘴满足自己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好奇心。
“不是...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柔丝丽阿姨不知为什么更绷了,期期艾艾的,说得东一块西一边的,害得我脑浆迸裂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我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冲动,柔丝丽阿姨那把不住打颤的嗓门儿和需要自个儿填充的语句只会给我发挥不找边际的想法,往往和实情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我径直上前打开柔丝丽阿姨适才匆匆关上的壁橱门,如无意外里面都是些锅碗瓢盆。可不知是说我眼尖还是当事人的犯案手段马虎大胆,夹杂在碗碟之中的保温壶后头竟置着一颗水晶鹅卵石,不用手操作也能够一眼认出来这石是平日置在我书房木桌上装饰用的。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玲珑剔透的白水晶鹅卵石,忙不迭地检视起它上下两侧的轮廓一番,确保没有一丝损坏的痕迹。这水晶鹅卵石可是奶奶在我去年中五毕业时在拍卖会上不惜以天价撼赢外人一口价换来馈赠于我的,不谈价钱只是其非凡动人的意义就是不能随意被万恶的金钱与世俗的眼光给抹煞,需知道一物的价值是其赋予你的意义和回忆与其原来标签的价格的综合计算。
见其不添伤痕,仍是天然怡人,给人爱不释手,我放下心来,等着柔丝丽阿姨对这事做澄清。不等她开口,霍然传来砸门声,现在耳畔还有点儿嗡嗡作响的声音。这人也不用特别介绍了,除了有酗酒习惯的堂哥,家里也没人会用这种象撞的方式关门。我才想转过身往客厅处瞅一眼,岂知堂哥的身影猝然映现在厨房门前,吓了我一大跳,他脸色通红、双目无神,嘴里还散发出那呛人的酒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