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先祖英灵?!”听了此话,洛九震惊不已。
从洛九第一次见到夜影,就将他认作是从冢中的某一位先祖英灵。他不爱动,不说话,也不爱笑,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洛九便为他取名为夜影。
可今日,他为何突然开口说话,这还不止,又亲口道出自己是魏灵的身份,魏灵...
“魏灵是什么?”洛九绞尽脑汁回忆之前于藏书阁中所拜读过的各式洛家藏书,却丝毫记不起曾经有听过魏灵这个词。
“魏灵…”夜影转身,口中轻轻二字,那声音冰冷伤感:“魏灵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希望这世间再无魏灵的存在。他们不是鬼,却胜似鬼,不是人,却依旧保有生命。为天地所不容,为了苟延残喘,只能藏身于地下和暗夜。”
这些话落在洛九耳中无比陌生,她实在听不懂魏灵究竟是何物,对夜影的身份有太多的疑惑。如果夜影是魏灵,那方才的红衣影子奎伯,就应该也是...
“万事万物皆有其本源,推其源流,远有端绪。正如我头顶枝上的一窝小鸟乃破卵而生,脚下的绿草从土而长。你说你不是洛家先祖,那你到底是何人?”洛九认为,夜影既是个人形,便一定有个出处,断不会凭空而生。
夜影微怔,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却避而不答:“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这些年,千奇将你保护得很好,你也不想让他的毕生心血付诸东流吧。眼下,离煙城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奉劝你,三缄其口,沉静以对,再大的风浪也不会伤到你丝毫。”
夜影的话越来越难懂,洛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腥风血雨?你既然不是先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仅仅是为了在奎伯手中救我一命?又或者,你是有求于我?”
夜影闻言,神情微变,似有所触动。
“你很聪明,但要记住我的话…”
夜影转身,踏着缓慢的步子往洛英陵门口走去,草地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十日,你我定下十日之约如何?”望着夜影的背影,洛九咬了咬牙,十日为期有些仓促,可她顾不得许多:“在我母亲千卉的坟前相见。”
“约什么?”夜影回头,看向洛九身旁纤尘不染的墓碑,若有所思。
“只求一见。”洛九很清楚,今日一别,他日若要再见已是一年之后,机会稍纵即逝,全在夜影一念之间。
“你想知道什么?”夜影神色无动于衷,可这声问,足见他很有些兴趣。
“很简单,我父母,外祖父及四位舅父,他们何等样的人物,寻常之人寻常之火岂能伤他们分毫。他们的死,究竟有何隐情?劫火重现于世,是否预示着什么?你出现在此,所求的又是什么?”
十几年了,千奇从来不跟洛九详提父母的死,她理解千奇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意,可今夜在洛英陵发生的一切,让她离谜团之下的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如此良机,她不愿轻易放过。
夜影摇头:“我说过,知道越多,就越危险。”
洛九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与方才的天真和迷蒙大有不同:“父母亲恩,昊天罔极,纵有再大的危险,不过身死而已,有何惧也。”
“蝼蚁尚且求生,为人何不惜命。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从未经历过危险和生死罢了。”夜影口中轻发一声叹,忽而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愿继续逗留,立刻化作一团黑影,消失在无尽的夜幕。
洛九正欲上前追赶,却见独步春提着剑,出现在洛英陵,夜影定是一早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才离开了。
“丫头,你的手臂怎么了,发生何事?”独步春皱紧了眉头,一眼便注意到了洛九消失了半截的袖子。
“我没事,方才烧纸的时候不慎将袖子点着了,并无大碍…”洛九随意撒了个谎,她不想让独步春为她担心。
“我就知道。”独步春一把扯过洛九,低下头仔细检查她的手臂是否有伤,见到臂上皮肉光滑如常,这才松了眉:“笨拙不堪,烧个纸钱都能把自己的袖子给烧了,难怪老大对你不放心,每每临行前都再三嘱咐让我时刻看着你。”
“小事而已,大哥不必挂怀。”洛九匆忙捂住暴露在外的手臂,转移话头,又试探性问独步春:“大哥,你可听说过劫火?”
“未听说过,但在古籍中曾读到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为何忽然提起此物?”独步春抚了一下洛九的头,似乎不明白她这颗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随口一问。”见独步春也不知道劫火一事,洛九脸上自是掩藏不住的失望。
独步春察觉到洛九失落的神色,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出言安慰。“先城主在天之灵,自会护你一世平安,不必因此而感伤。若是还不开心,我舞剑为你解闷如何?”
“哥,我真没事。”洛九断然拒绝,她一向不喜欢看独步春舞剑,他要是舞剑,必然是没完没了如痴如狂,乏趣得很。
独步春料到洛九有此反应,却也不介意:“不愿意看我舞剑,那便早些休息吧。从此刻开始,我会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
“这是为何,发生了什么事吗?”洛九知道,外头一旦有什么事,舅父和千奇都会对她的安危格外重视起来,想必城中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不错,东麗镇的探子今夜来报,近日接连发生了多起离奇失踪案。如今这城中甚是热闹,各色牛鬼蛇神之说盛行,凤临芍恐怕是焦头烂额,一时也抽不开身来寻我洛府的麻烦了。”独步春一声冷笑,双目间闪着幸灾乐祸的精光。
东麗镇算是城东郊唯一一处热闹之地,此镇龙蛇混杂,各方势力都在那里埋了眼线,洛家也不例外,这个消息正是从洛家设在东麗镇的暗哨流星堂传回。
洛九心下一惊,心中隐隐不安:“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
独步春坐倒在草地上,绘声绘色起来:“城中富户马守田的二公子大白天在一众护卫的眼皮底下无故失踪;雅客楼一位平日十分低调且极少应酬的姑娘在晚上突然消失;名医孙百丑年逾古稀,独子早夭,唯有一宝贝孙儿年不过十六,跟着孙百丑一起出诊的半道上丢了;傅家傅恒的公子傅欢在自家院子里舞枪弄剑,那剑柄尚还有余温,人却不知所踪。这些都是城中颇有名望的人,若是算上那些无名无份的普通百姓,此次连环失踪案恐怕波及上百人。总之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可能遭遇不测。无人知道,也无人见到是谁干的,只说是有一道极快如风的影子将这些大活人带走了,匪夷所思至极。”
只要丢的不是洛府的人,独步春倒也显得不以为意。
“影子?”洛九紧紧抓住独步春的胳膊,惊恐万状。
莫非是奎伯?方才要不是夜影及时出现,自己恐怕也遭遇了不测。想到此处,洛九不觉后怕,冷汗潸然如雨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洛丫头?”独步春察觉到她的异样。
洛九心中的慌乱无从掩饰,语气也开始发颤:“大哥,今夜我在你房里凑合一晚吧,还有明晚,后晚…舅父回来之前,我都在你房里过夜可好?”
独步春奋力挣脱洛九的手,脸色通红:“没羞没臊的丫头,你想什么呢,我们还没有成亲…”
千奇曾不止一次说过,独步春是他倾力培养的童养婿,将来洛九要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便罢了,若是嫁不出去,独步春便要娶了洛九,一生一世保护好她。
虽则是玩笑话,可在洛九眼里,舅父确实一向对独步春寄予厚望,不论修为与见识,独步春远在洛九之上。
“哥,谁要和你成亲了?”洛九朝他大翻白眼。“今晚,我在此看见你说的影子了,叫奎伯,他对我说过,我是他挑中的最后一个目标。”
“什么?!”独步春又急又惊,这下轮到他开始慌乱无措了:“那你为何不早说?你是如何脱身的?这影子长得是何模样?”
“他叫奎伯,身着红衣,面目凶狠,动作迅如鬼魅般出现在我面前,说要将我带走,我自然是宁死不从,趁他不注意便用水盾术将他击退,这才侥幸逃脱。”洛九挑挑拣拣,言语间把那叫奎伯的魏灵勉强拼凑出一个形象。
独步春斜眯着眼,脸上带着些许嘲弄,很显然他并不相信洛九的话:“你的堂兄傅欢,他可是离煙城最年少得意,修为最高的人,他都在影子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这些并不是你的实话。”
“也许,也许是危难之际,陵中的各位祖先不忍心让我小小年纪便下去陪他们,所以显灵,站出来替我赶走了奎伯。总之,总之我是大难不死,捡回来一条小命。”洛九认为,夜影的事暂且不能与人提起,否则,以夜影的谨慎可能从此不会再出现,便扯个谎应付过去吧。
独步春不置可否,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小心防备:“今晚我在你房门口打地铺,时刻会注意你屋里的动静。去吧,有哥在,好好休息,无需害怕。”
眼看夜色已深,独步春又将一旁的女婢唤上前。“红漓,绿漱,服侍少主歇息。”
整晚,独步春一宿都在洛九的惊霜阁门外职守,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掌控之内。
临睡前,洛九拿出蠡心镜又推演了一番,见镜面上的蠡虫显了吉卦,她才放心睡下了。
奎伯没有再现身,一夜无事。也许真如夜影所说,奎伯只是跟踪夜影到了洛府,并非为着洛九而来。
但劫火重现于世绝非偶然,夜影口中的腥风血雨恐怕已经来临,今晚种种若是不能尽早理清,总归是大石压顶日夜不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