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4日，00:15，女神岛——东部沙滩
欧阳千若颤抖着，很细微地颤抖着，她已经尽全力去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的大脑在短短的十几秒内飞速运转，可是她找不到哪怕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现状，如果这是个恶作剧，对她个人来讲虽然足够惊讶但未免也太简陋了，以那个人对社交范围来说能了解他声音如何也自然会知道他长什么样，仅仅模仿声音根本就不合理，况且又有谁会为了她这一点点的惊讶改变自己的体征？她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硬件在帮助那位“陌生人”改变声音。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吗？
“他已经死了……”
欧阳千若用力摇了摇低着的头，就像是为了摇走她的迷茫一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模仿他的声音？”
灰木十指相抵，形成一个三角形，脸上的微笑依旧没有消失。
“两个问题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你知道我是谁。”
“如果你对他做过调查，你就应该知道他是个普通人，而你选择了一个哪怕是超能力者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方法来到我面前！”
灰木对着欧阳千若，右手比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我曾经有过超能力，理论强度上仅仅弱于你一个人，因为失忆的问题才突然消失，你是知道的对吧？啊不对……我没告诉过你，你去找妈的话估计以她对你的态度也不会对你说这些事，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灰木的右手又多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二，那不是超能力，只是单纯的身体能力而已，源于Another细胞的身体能力。”
刚说完话，灰木就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右手，轻轻弹指将源自欧阳千若的超能力冲击一分为二，他的确可以在脑海中直接化解这次针对他的攻击，只不过用的时间会稍微长个几毫秒，而且身后也不会出现“分海”的壮观场面，情况不够直观又怎么展现他的能力呢？他可是要让欧阳千若看到他有了超能力的。
“我就知道……”灰木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世界上还存在第二种已知的方法能够让死人复活的吗？”
依旧处在震怒之中的欧阳千若身体发着抖，但那只抬起的手逐渐放了下来。
“不应该会是这样的……”欧阳千若仍不可置信重复自语道。
灰木好奇地问道：“那你以为应该是怎么样的？”
在这两人开始那有些亲密且令人难以理解的循环问话之前，站在欧阳千若身旁的周雅鱼，看着欧阳千若的反应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但她准备冲上前与欧阳千若一同抗击灰木时，却立马被赵星辉和林语荫一同伸手给拉住了。
“你们拦着我干嘛？！”周雅鱼不满地问道。
赵星辉哭笑不得：“我觉得就算是外人也应该能看出那个人和千若很熟悉了吧？”
虽然周雅鱼也很明白这件事，但依然开口装傻：“那又怎么样？千若攻击他了。”
“那只是因为他提了只有他和千若知道的某个实验或者某件事。”林语荫冷冷地开口解释道，“不管是千若还是他，要是一开始就为了战斗而来，情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对峙了，只是‘Another细胞’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能让人死而复生？看起来千若很抗拒那东西……”
大家等了好久，这两人之间那不明所以的问题反复才终于结束了，而且还是因为欧阳千若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
她已经相信了灰木的身份，但那就引出了两个问题：
如果灰木现在还能在这里和她对话，可能性其一就是苏璃瑄在第一时间接手了一切，欺瞒了警方与院方，还从灰木那里搞到了关于Another细胞的一整套实验资料；可能性其二，就是灰木与某个组织在Another细胞研究上达成了合作关系，复活的灰木是因其在整个计划中的地位，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外产物。
于是她按照自己的推测，对着灰木皱着眉开口质问道：“是妈妈她为了救你而选择Another细胞，还是你和谁合作了？”
“我联络了官方。”说出这样的话时，灰木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没有消失。
怎么做到一句话把这些见过世面的人全部都惊住？像灰木这样说就对了。
幼时饱受官方人体实验折磨的欧阳千若在挣扎出属于她的“自由”时，就已经决定了要倾尽她自己的一切去阻止任何形式的人体实验，极端到哪怕参与者自愿她都不会允许进行，善良的她已经承受过一次痛苦，就算只是有可能而已也不会让他人再次赌上自己的健康、生活甚至是灵魂。
就是这样的她，许久以来又一次知道人体实验这件事，居然是从灰木这个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的人口中得知，更重要的是这实验的发起者居然还是灰木本人，而且还是由官方为他提供的资源。
她不一定信任政府，但她一定相信灰木，可是现在呢？灰木是在撒没必要的谎，还是如实陈述，亦或是开着过分的玩笑？
“SALEF也应该收到了不少失踪人口案件吧？”
突然间摘下眼镜的灰木，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让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一万两千八百四十二人失踪，可能实际数字比这个多，但到我手里的应该就那么多人。”
“实验生存率好像还没有算过，没事，我现在就算算……”
灰木的右手食指敲了三下他自己的太阳穴。
“将近33%，三分之一啊，我还以为在我杀了近两千人之后比例应该挺低的。”
听完灰木用严肃的口气用轻浮的语言表达一件难以置信的事，神色冰冷的欧阳千若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直接在瞬间来到了灰木的面前，右手掌直直的朝着他的胸口拍去。不过灰木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普通人，反应没有一点墨迹，左手反过来在离着自己胸口仅有一寸的位置抓住了欧阳千若的手腕。
这一掌有着欧阳千若超能力的加持，看起来灰木接得很轻松，其实化解超能力还是很麻烦的，所以灰木用了更暴力的方式来解决——直接用超能力进行对冲消除。只不过，看着欧阳千若的手突然一软，他意识到自己的超能力用得有些过了。
“没事吧？”灰木用关心的口气问道。
关心并没有得到回应，至少不是口头上的回应。欧阳千若也不管被抓住的右手如何，空着的左手直接一巴掌打在了灰木的脸上，这一掌把他打飞出去很远，在沙滩上带着海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有两三百米远。这一巴掌他是可以防住的，然而他认为欧阳千若需要一次情绪的发泄。
看着欧阳千若终于和灰木打了起来，一直都跃跃欲试的周雅鱼恨不得立马加入战局，可是欧阳千若头也没转过来，开口冷冷地朝他们发布了“命令”。
“谁也别动，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不仅是欧阳千若这么说，林语荫也伸出手拦住了他们，她很了解欧阳千若此时有多愤怒，这件事要是有人敢插手，哪怕是正气凌然的欧阳千若也会变得敌我不分。
欧阳千若是缓缓迈步朝灰木走过去的，她的表情变得很平淡，脚下的步伐却出卖了她心情的沉重。
“我接受模仿他的声音，因为我也在用科技这样做，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我也接受窃取他的经历，因为我在他死后也未经他同意翻看他留下的一切记录；我甚至能接受你学习他的态度，那确实很难模仿。”
“如果你是想用他的身份来获得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差一点就成功了，直到你做出了我能想到的最坏选择之前，你真的只差一步就让我相信他真的复活了，还像以前那样和我说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的动人，可是话中蕴含的恼怒与冷淡是那么的明显，甚至于她的超能力都已经在她不经意之间，把她的心情通过她脚下逐渐扩散开来的冰面清晰地表现出来。她只是碍于形象，不然她对着灰木下死手是想当然的。
“侮辱他的善良，就是你做过最错误的选择，要知道，我是世界范围里唯一一个拥有先斩后奏权利的人。”
只不过，听到这番话的灰木，脸色上依旧没有半点惶恐可言，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反物理地从沙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砾，对着欧阳千若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并非是之前那样为了礼貌，而是发自真心的在笑。
“老实说，我在你心里那么重要，我确实感到很开心很兴奋，但我没想到我自己展现给你的样子居然在你看来是个善良的人。那只是很多常人觉得错误的事对我来说也同样赚不到什么利益，没有意义的事是不值得去做的，你看了我的日记，知道我都在什么日子写了什么，你就很清楚我的性格就是这样。”
“在那种情况下，死亡不一定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但也绝对不会算是最坏的结果。在那段时间里，杀戮对于我与他们彼此都是有意义的，对我来说杀人只不过是以生命做代价的训练，对他们来说是拼上性命提升融合率来让自己远离死线，在杀了他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之后我就终止了战斗测试，这时候已经只剩四千二百三十三人了。”
“我不打算对这件事做什么辩解，毕竟你的看法终究也只是你的看法，我只想告诉你……”
“我亲手杀了将近两千人，没有罪恶与愧疚，我也不会为此去赎罪。”
浓重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之中，所有人都知道欧阳千若定要在她三十岁的生日和那个“陌生人”大战一场，而在此时，在灰木说完了自己的“宣言”之后，怒火中烧的她已经忍不住率先动手。
欧阳千若在超能力上有两个惯用的技巧，一是仅她一人能做到的基本粒子控制，二是对于温度、也就是分子热运动程度的极致控制，她在对灰木正式发起攻击时将这两项技巧全都用上了。在转瞬之间，灰木的半边身子变为了冰块，无论从任何角度与感觉来评判都绝对是纯正的冰块。
“把Another细胞转变为水分子，再将温度降低至冰点以下”，这就是最简单的原理，“转瞬之间”还不是欧阳千若能够做到的极限，这就表明她还是在犹豫，又或者说她想从灰木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虽然想得很好……
但是……
“没用的”，说完这三字的灰木将体能与超能一同发动，直接将那半边结晶化的身子震碎，可是重力的拉拽并没有让冰块理所应当的洒在灰木周围，他打算正式展示一下自己的超能力：将这些冰块逆向操作变回Another细胞。他曾经这样做过，也的确成功了，只是故技重施还没有多麻烦。
又是熟悉的一幕，不论是对欧阳千若还是对灰木来说，从冰块又变了回来的Another细胞蠕动着以超越人类对生物理解的方式与速度复原了灰木的那半边身子。
这一幕对欧阳千若来说可太熟悉了，因为这就是她不再谈起不再继续研究的理由，被超强的恢复力、或者应该说超强的增殖能力反噬成肉泥的小白鼠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Another细胞不是现今的科学技术与理论知识能够掌握的存在，如今却寄生在了最痴迷于这事物的人身上，而且那人还依靠着这东西续上了第二条命。
真正强大的肉体能力和世界第二的超能力，要是换做正常情况，这两个条件就已经足够让她在“是否要和灰木开战”上犹豫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直接决定不打了。
不过，愤怒的她现在想着的就只有解决侮辱他自己声誉的灰木了。
主动挑起战斗的灰木看了看左边的庄园，再看了看右边的海城，对着欧阳千若轻轻一笑后便腾空而起。
欧阳千若当然不会放过灰木，只不过灰木离开的方向有些奇怪，奇怪到直接打消了她一半的怒火，因为灰木正在远离庄园和城市，如果灰木此行居心不轨，他的方向应该往城市去才对，强大的身体能力对应的就是精准的爆发，而她的超能力更多的则是威力巨大的无差别释放，海城如果变成了战场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形象等等因素受到战力限制，可灰木却不会。
灰木不想打吗？还是说这是他给自己的另一场测试？
这场战斗发出的光芒将海城的黑夜变为白昼，超能力者诞生二十五年从未有过那么激烈的争斗，而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可是在林语荫、乃至于女神岛上、甚至于海城每一位超能力的眼中，这场战斗进行得有些太奇怪了。
“他为什么只是一直在吸收千若的攻击？”
是的，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战斗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灰木就没有攻击过哪怕一次，甚至一直和欧阳千若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任何射线与冲击到了他的面前都会被他抬手创造的黑洞所吸收。这两人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在玩闹撒气。
速战速决是超能力者战斗之间无需多言的第一法则，欧阳千若也不是例外的一员，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十分钟前的那份怒火，取而代之的是和那些感受到奇怪的人一模一样的疑惑，但战斗进行到此刻她也不打算去停止战斗，如果灰木真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看到她的迟疑一定会给她一个台阶。
如心有灵犀一般，灰木还真就在半空中停下了闪躲的脚步，静静地等待欧阳千若用比往常长上几百倍的时间凝聚起一股庞大的能量，然后朝他一股脑的丢过来。他的超能力运用比起他的身体运用要不熟练很多，可能是因为欧阳千若还打算消灭他，也可能是他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会用超能力，总之这一下冲击，他没有防御好。
多余的巨额能量化为微弱的电磁脉冲席卷了海城的每一个角落，直接导致海城陷入了暂时的黑暗，而在这股外泄电磁脉冲的起始处，灰木和欧阳千若经历着的则是堪比核爆的物理冲击。
欧阳千若本打算自己防住，却发现灰木早已用比之前闪避要快上数十倍的速度冲到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切，还立刻展现出了比刚才更熟练也更强大的超能力将那股冲击给化为虚无，虽然即便是有灾难也是他们俩应发的，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出手阻止了灾难的发生。
“为什么……”
欧阳千若的怒气早已消散，灰木的动作更是让她认清了事实。
灰木回过头来，温柔地对她说道：“保护你是我的义务。”
“为什么不还手？”欧阳千若已经有些哽咽了。
灰木温柔地说道：“因为你生气了，需要发泄啊。”
“况且，今天又没有吃饭吧，坏习惯该改了。”
一句那么熟悉的话，欧阳千若的眼眶就已经湿了。忍不住双腿一软，被灰木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法赎罪啊……你明明是一个善良的人才对……”
灰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在这高空中伴随着风声聆听她的哭泣。
如果他理解“罪”的概念，他就不会做这个故事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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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14日，00:27，海城——环海区海岸人行道。
目击今夜“异象”的人群们没有散去，除了这位转着白色卫衣的男人。这场面在他眼里已经见怪不怪，当海城因为电磁脉冲陷入黑暗时，他便转身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嗯……你他妈终于回来了哈？”
连衣帽底下的，是足以让任何一名目击者血液凝固的冰冷、病态的微笑，以及一张和灰木一模一样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