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秦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有一个白色的胎记,他听说胎记有青有朱,却从未听过这样一种,随着他渐渐长大至弱冠,那胎记竟是愈发清晰,像是一枚花印。他于琴上的天赋似乎超乎寻常,十岁时请来的先生已教不了他了,十三岁时他在琴艺上的造诣名满郦都,同年父母逝去,他遣散了许多仆婢,每日只能阅书览卷弹琴,十七岁时,亲王派人请他做先生,教授府上公子千金,他自然应允。
母亲曾说他衔珠而生,非寻常人,他嗤之以鼻,至今二十有一年了从未见甚么异动,可就在那一天去亲王府授课时,长期牢牢镶在坠子上的白珠却落了下来,还被一位姑娘踩了,他只想去拾白珠,反而被迫英雄救美了一回,好容易收在手里竟是在发热,他赶紧收入袖中向那位名叫满满的姑娘告辞。
后来与满满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实属他故意为之,问他如何称呼之时,她盯着他的胎记目不转睛,那时他便心下奇怪,后来编出那段蹩脚的语言更是漏洞百出,可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使他同意了她的话。进门时,他回头,看见她在对门口两只石狮子说话,还险些摔倒,而后她竟凑近来抚摸那枚胎记,一副被迷惑的样子,他便想开口回答,可不等他说话,她却说:“真是年岁长久……”
他心悸得很,感觉这话熟悉,熟悉到他不禁开口直呼她的名字,回过神来,她竟然在流泪,公子秦以为自己冒犯了人,连连出口抱歉,可心中那个直觉越发强烈。
后来的两个多月里,他甫一出门就会给她带很多小玩意,看见她很高兴他自己好似也欢欣愉悦起来。这世上的大多日子她好像都不知道,许多他司空见惯的小玩意儿她貌似也未曾见过,就连一些简单的吃食,她竟也能吃出几分佳肴珍馐的味道。
她对世间充满太多新奇,如同没有来过这一遭一样……公子秦把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心如擂鼓。但是白珠随着日子渐渐去了,那白芒也不再出现了,它依然安安稳稳在他颈脖间的坠子上,仿佛从未出现过甚么发热发光的迹象。公子秦想,难道是自己的幻觉么?
上元节前夕,他已经习惯与她讲一些节日以及各地风俗,正说着,她问道,上元节有甚么好玩的么?他反问她,你没过过么?问完他就后悔了,明知道她不知晓……果然,她良久才嗫嚅道:“父亲忙碌,兄长几乎不怎么着家,倒是没如何过节。”他便没有接话了,突然之间有了个决定——要亲手做祈天灯。
于是在书房捉到她偷话本看他也没时间去说道,被她看见手指上的小口时他一下哽住,脑中空白了一瞬,不知该说些甚,只想着要挽回些自己的颜面,不能被她发现他悄悄地在做灯,他板起脸来,说一句以后你莫想再拿话本去看了,见她走了,便转身进房去了,他要省下时间来做灯。
他其实也没有过过甚么节,祈天灯也是第一次做,自然会被扎,他翻着书卷,做了一整夜的灯,最终能看的只有二三十来盏而已。
看着那些空空的灯面,他想起两个多月来各个地方游玩,便执笔蘸了墨在每盏灯上题上几行小字。
郦都盛和街,共食景福楼,尤喜甘醴,金齑玉鲙。
郦都城郊,纵马而奔。
郦都永承街,共食湘怡楼,喜炙秋葵,醋芹,桂酒。
郦都顺元街,经柳桥、涧叶河,打二两梅子酒。
……
他搁下笔动了动臂膀,瞥见窗外泛着白。
他吩咐仆婢布置着,尽兴而归时好歹宅子里仍有几分热闹,之后便带着这几十盏灯藏在涧叶河上柳桥之下。
待入夜深了,人少了,他便带着她去放灯。公子秦看着她一盏盏将灯托起,烛焰隔着薄薄的灯面,昏黄的光照在她笑颜上,他忍不住与她一道笑了起来。
管他甚么印纹甚么白珠子罢,明明就这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