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小姑娘端碗葱面走进竹屋,黑服青年正打坐修行,小姑娘小心放下瓷碗轻步出屋。屋外爬着只黄毛大耳的肥狗,肥狗瞥了身前的红裙小姑娘一眼,然后垂着眼皮继续打瞌睡。
竹屋右侧不远挂有水帘,一只白鸭仰起头,悠闲蹬着水。古月儿看向水帘上方,那处立了一座祠堂,祠堂门匾凛凛写了“上苍”二字,左右楹联挂了“抬手间云涌风起”、“举目时苍生为蚁”,无论匾上字还是楹联都自有几分威严气势。
“是不是觉得那联句太中二了?”黑服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竹屋外。
古月儿听后含笑摇头,黑服青年温和说道:“你师祖从不懂得谦虚,言语间尽是些自大之词,想当年他给自己立这祠堂,绞尽脑力想提几句可被后人敬仰的绝联,奈何他读书少,想了四天三夜就写出这么一蹩脚句。”
古月儿心想先生您这么说师祖,难道不怕他老人家泉下知晓。
肥狗大黄忽然呜咽了一声,似乎是打瞌睡时下巴磕了地板。
陈青升蹲下揉了揉大黄脑袋:“该减减了……”大黄听后满眼绝望,它竭力睁大眼睛满是乞求看向陈青升。
陈青升用手挡住那忽然带点泪花、全是“委屈”的小眼睛。
他把白鸭唤来吩咐道:“你监督它,绕岛屿跑十圈后才准它回来。”
看透白鸭幸灾乐祸的眼神,大黄知道自己逃不了了,轻轻哼了一声,扭着小肥臀朝竹园外走去。陈青升无奈一笑,对大黄说道:“是让你‘跑’十圈,记住,不能运转修为。”
大黄听后不情愿撒腿跑开,别看它胖,但跑起来的速度非常快。
白鸭速速跟了上去,它在大黄后方时不时叫上一句,得意极了。
古月儿笑了,大黄平时高傲的不可一世,可一遇到自家先生就变成了胆小怕事的主。陈青升走到一棵挂满桃花的桃树旁坐下,石桌上落了几瓣艳艳桃花,陈青升任它们躺在那里。
坐下后,陈青升感知了古月儿现阶段的修为,筑基四段,一个年仅十五的筑基,放在修真界里资质能和她媲美的十不存一,难怪当初送去天音山学琴时休琴那老家伙毫不犹豫便应了他,原来是让天音山捡了个宝。
喝口茶润喉,陈青升说道:“且收拾些东西,我们得到外界走走了。”
古月儿好奇陈青升为何出山,毕竟自家先生很少出道观。“难得先生想出道观走走,我们何时出发?”
陈青升想着,若说给旁人自己出上苍的理由,免不了招来一顿嘲笑。
他最近常常做同一个梦。他梦到阴郁的天空碎裂,裂缝内部是黏稠且暗红的,一只巨大的手臂从裂缝中伸出,随后世界地动山摇,地面开始开裂出巨大的深渊……陈青升的梦到这里便结束了,结束在一片寂静中,但往往寂静最为可怕,最是凶险。
“明日吧,今天且收拾一下。”陈青升回道,古月儿微微点了点头。
为陈青升蓄满茶盏,古月儿再问道:“需要把大黄和小白带上吗?”
“留它们看守道观,观里的某些东西可不能被放出去。”
古月儿七岁时被陈青升带回上苍之观,十岁被带到天音山学七弦琴,一年前才被送回,她并不熟悉这个满是神秘的地方,听陈青升一说,她猜到道观里囚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肥狗大黄吐着舌头,气喘吁吁提腿落腿,白鸭气定神闲走在它后。
经过一棵梧桐树,树下有个石井。
井中不断有咆哮传出,声音中满是对杀戮与鲜血的渴望。
大黄呲牙,许是那咆哮之声影响了心情,再加上身体疲乏,它忽然觉得十分烦躁。只见大黄拔腿向那石井跑去,眼中逐渐泛起凶光。忽地!它变的巨大,毛发延长,身上的颜色也变的暗黄,此时它满眼红光,牙齿尖的吓人,活脱脱的上古凶兽模样。
变了外形的大黄一脚踩在石井之上,然后对着石井竭声怒吼。
吼声通过石井变得更大,传到井外后吓飞了不知多少灵鸟。
被关押在石井之内的大妖已经被吼声震到发昏,畏缩角落微微喘气。
旦日,江南一处古镇。
陈青升盘坐于船头,古月儿在他身后弹琴,琴音空灵,船尾摇桨的憨厚中年人随着琴音轻轻哼着曲儿。
一艘小舟靠近,一队采莲回来的夫妻好奇打量陈青升与古月儿。
其中妇人带着方言说道:“这是谁家小郎君,生得这般有气质,不知婚配没有?”妇人丈夫在旁笑道:“尽是瞎操心,难道这小郎君没有婚配,你还打算做媒不成。”
妇人白了丈夫一眼:“我还就想做这小郎君的媒人,把这周家小姐,李家小姐,还有孙家小姐都介绍给小郎君看看,没准真促成一份美好姻缘,以后生个白胖小子认我作干娘咧。”
陈青升嘴角含笑,古月儿的琴音在妇人的话后带上些欢快。
古月儿对妇人说道:“大娘热情,可惜我家先生已有心上人了。”
陈青升不语,不知算作默认,还是只想摆脱这热情大娘。
妇人听后作罢,采莲小舟超过陈青升他们顺水朝集市赶去。
小舟顺水行到郊外,但摇桨的朴实中年人已不见踪影,陈青升花钱买下这上了年头的木舟,意念驱动木舟前行。陈青升二人来到一片荷花池,池中荷花败了大半,还盛开着的便最为珍贵,白底粉底,艳羡池中鲤鱼。
荷花池边上有个凉亭,顶上四角翘而尖,亭内也算宽敞,容个一十四人不成问题。这凉亭即能给赏花的人避太阳,也能让过路的人稍作休息。
此时此刻,亭中无人赏花,亦没有人歇脚,倒是有个人在吃火锅。
亭内灰白的石桌上摆了些素菜和薄肉片,水果也有,只是两粒葡萄。
陈青升让古月儿侯在木舟上,独自进了凉亭。见桌上没有碟筷,陈青升兀自从纳戒中取出,正在涮羊肉的白发老者眉头一挑:“没你的份。”
陈青升也没理他,涮了片青菜,望向桌上却没发现有酒,他只得从纳戒中取出自己封好的青苔酒。
青苔酒一出,酒香四溢,白发老者手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酒杯。
陈青升给自己倒上酒,随后把酒瓶搁在一旁,既然陈青升不倒,老者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堂堂青玄山十一长老,连杯酒都需自己倒。”
陈青升清楚眼前人是佯装感慨,他说道:“青玄山又如何,上苍之观也不差,为何要低腰为青玄山倒酒。”
老者正嚼着片涮羊肉,于是暂时没能回话。陈青升打量老者,白了发,老了颜,一身锦衣灰袍,发髻上插了一青铜别簪,看起来仙风道骨。
把筷子放下,陈青升看向独自饮酌的虞若何:“你为何在这里?”
虞若何看向凉亭外,他起身抬起酒杯向亭栏走近,荷花池中游动的鲤鱼搅动湖水,停在荷叶上的蜻蜓察觉到叶片的摇晃,扇动翅膀飞向天空。
湖面风吹过,虞若何好像看见了百年前的光景,那时的湖边还没有修建凉亭,五个年轻人随意坐在湖岸,他们身后是几棵摇曳绿枝的柳树。
“我每年今日都会来。”虞若何转身看着陈青升,“只是你们不在而已……”
凉亭内的两人没再对话,或许都沉醉在湖上朵朵荷花的娇艳之中。
“刚好你在,你为我讲讲大陆现今的局势,我在上苍待了一百多年,很少外出,道观外沧海桑田,我对现在的天下所之甚少。”陈青升有意打破僵局,于是问道。虞若何呵呵一笑:“想不到聪慧如你也有问我的时候。”
或许陈青升打破僵局的话题过于生硬,但虞若何还是仔细回道:
“当今的朝廷大夏统一了东陆,在它没有收服诸国前,凡世经历了长达八十九年的诸侯国混战,前大一统朝廷大秦只存在了二十余年。大夏皇族陈氏,当年偏居西南的陈国大将陈边山便是他们的老祖宗,现今的大夏统治者唤陈选宗,是陈边山的玄孙的小房儿子,其有两子。大夏朝廷一统东陆后,减租薄赋,开学堂,设医馆,休养生息,现在的人世还算安定。”
注意到虞若何异样的眼光,陈青升不紧不慢说道:“我可没有培养陈氏一族,我这姓氏是师傅取名时丢竹简挑的,我和陈氏可没有半点关系。”
虞若何清楚陈青升的秉性,知道他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山野闲修。
被陈青升打断,虞若何重新理过思路后继续说道:“北陆一直很安静,仿佛那逐渐加厚的雪层真的冻住了雪国里的万物,倒是那绵延草甸上还能热闹几分,那些马匪挺活跃的。”
“西北的话……四十年前,兽人一族新的王登基,西北的兽人们唤他‘逯耶王’,兽人文化中,逯耶就是通向胜利的意思,从新王的名号便可看出,兽人一族仍然主张与东陆作战。”
陈青升认真听着虞若何讲述一百多年内发生的事,直到黄昏到来。
陈青升在虞若何讲到兽人一族时把古月儿叫上凉亭,古月儿没有插话,低着头吃了不少涮羊肉。虞若何最终离开,陈青升与古月儿也离开了凉亭。
木舟上,古月儿看向陈青升:“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陈青升抛下杂念,望向落日余晖说道:“往仲城去,我要取回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