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升与古月儿站在城门下,城门上带有“仲”字的大旗换了样貌,原先墨字白布,现在紫布黑字。
城门大开,城中居坊依旧,可陈青升知道这城终是换了新的主人。
进了城中,城内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东张西望,小心翼翼,成队的甲兵来回巡视,陈青升叹了口气,带古月儿转向去了一家偏僻客栈。
客栈唤“旧三两”,大厅不过摆了六七张桌,客栈掌柜有气无力爬在柜台上摆弄算盘,见陈青升二人进来,勉强挺起身:“打尖还是住店?”
陈青升丢下两片金叶子:“准备两间上房,然后送些吃的到房里。”
丁掌柜打哈欠收了叶子:“二楼的房间都是上房,要住哪间自己挑,把门外木牌翻到正面,我们便可知道你们挑了哪两间了,至于饭菜,现在还上不了,店里没余粮了,你们可以选择去外面吃,也可以等店里伙计把姜蒜菘荤买回来后做给你们。”
古月儿第一次遇到如此店家,不觉恼怒,却对面前掌柜生了兴趣。
饿意尚浅,陈青升选了后者,他和古月儿刚踏上楼梯,那柜台掌柜没来由说道:“客人刚进城吧,最近城内不太平,夜里就不要出去逛了。”
陈青升继续上楼:“多谢提醒,危险便危险,灯会还是须去看的。”
丁掌柜摇头叹气:“随你吧……”
上了楼,挑了楼道尽头相对的两间房,打开窗户,视线并不开阔。
古月儿进来,陈青升面向窗户背对她说道:“大夏朝廷确实快。”
陈青升自从猜到那老僧人是罗刹僧后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走,仲城就事变,言氏旧族潜伏多年,他们为何敢在大夏最强势时期动小心思,只可能他们有了足以和大夏匹敌的靠山,那个靠山是谁呢?西北兽人一族,还是仙门?
古月儿见陈青升沉思,不打扰,静静站一旁,半刻过后,陈青升终想到了沈元道,不知那小子怎么样了?
“月儿,且留在这儿,我得去看看沈元道那小子。”陈青升说完便从窗户跳了下去,古月儿还未反应,人已消失在视线里,古月儿撇嘴,靠在窗户无聊把弄那本陈青升给的古谱。
出了城门,往郊外去,当陈青升到沈元道所住地时,眼前一片焦黑。
茅草屋被火烧了,陈青升无法判断是他人所做,还是沈元道所为。
既无处寻人,陈青升回城,来到城主府外,那古字门匾被敲碎丢在大门一侧,这是摆在明面的羞辱,抬头看去,新门匾刷了金漆,“宗府”二字刻的端端正正,毫无书法美感。
宗姓,仲城四大家姓之一,他们居然入主了城主府。
既然宗家搬进了,那言氏肯定已全部被驱逐出府,他临走时曾对罗刹僧保言无得,罗刹僧答应了,那言无得他们现在会在哪儿?沈元道住的茅草屋被烧,无论是他人所为还是沈元道自己所为,都说明言氏危在旦夕。
回了客栈,有一桌人在吃饭,丁掌柜还是那般无精打采玩弄算盘。
陈青升走近柜台,手一翻,一袋刀币落在柜上,丁掌柜眉微挑:“客人不会打算买了我这小客栈吧?”
陈青升说道:“问个人……”
丁掌柜问:“客人怎会知道我这小小的客栈会有你想要的信息?”
陈青升想了想:“经验和直觉。”
丁掌柜收好刀币,从账簿里取出张纸条:“我更相信经验一说。”
陈青升接过纸条:“我可还没说要找谁?”丁掌柜笑道:“客人也要相信我的经验和直觉。”
陈青升觉得有意思,收了纸条便上楼回房,关上房门后发现古月儿在床上熟睡,他走到窗户旁打开纸条。
纸条上只写两字,鬼村。
陈青升忽地想起初遇罗刹僧时他提到的无人村子,可能罗刹僧遵守与他的约定,为了保言无得,所以把言无得藏进了那诡异村子之中。
得知言无得暂时安全,陈青升焚了纸条,接下来便是要寻沈元道了。
沈元道只是个无名小卒,江湖上可没人对他感兴趣,想要打听他的下落可谓难上加难,略整理思绪,陈青升想到了言陵,言氏一族想反叛,必然需要言氏皇族,燕帝已死,皇族大多被囚,被杀,他们从哪去寻得带着皇族血脉的人?别人寻不到,当年跟随言无得的几个旧部却未必不知。
言陵,或许便是燕帝的儿子,是燕国投降前几天才降临的末朝皇子。
言陵的母亲是献国公主,当年被献国供给燕帝以求和的交易品,燕帝对献国公主无感,把她丢入宫中后便不管不问,直到某天燕帝沾了酒,糊里糊涂翻了献国公主的绿头牌……
若言氏旧势力已把言陵带走,那沈元道是否也跟随了去?
若他去了,陈青升知道招沈元道为徒的念头也该收一收了。
古月儿醒来揉揉眼睛,这两天也确实累着她了,她还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妮子,却能竭力去适应,黑风谷一战是她首次真正意义的战斗,生死间的搏斗会让她蜕变,陈青升本不想让她沾这江湖的腥风血雨,但他不能去规划她的生活,他给了古月儿选择生活的权利,古月儿选了跟随。
“饿了吗?”陈青升问道。
古月儿摸摸肚子:“饿了。”
陈青升笑道:“下去吃吧,那掌柜的恐怕早把要送吃食的事忘了。”
古月儿懵懵懂懂点了点头,然后清洁了下脸,二人去到楼下。
先前吃饭那几人走了,整个客栈又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掌柜的见他们下楼,唤过小二去厨房取些熟食。
丁掌柜望向陈青升赔礼道:“先前小姑娘睡了,你又不在,我怕吃食放凉了,便把它们放在伙房温着,但是放着放着,却是把它给放忘了。”
陈青升道了声无碍,然后带古月儿在靠墙一桌坐下,店小二很快端来了吃食,几碟平常菜,丁掌柜看着笔下账簿,揣测这个打听言无得的年轻男子是何身份,言无得的信息他卖给了好几方人,这男子是哪方势力?
“丁掌柜,最近生意可好?”客栈门口忽地站了一尖嘴小眼的人。
丁掌柜低头看向账簿:“三猴子,别告诉我你是来还赊欠的酒钱的?”
三猴子挺了挺身子,大步走近柜台说道:“也是,也不是。”
丁掌柜眉一抬:“怎么个说法?”
三猴子让丁掌柜凑近,丁掌柜不情愿凑耳过去,只见三猴子在丁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丁掌柜听后叹了声可惜可惜,那三猴子急了:“怎就可惜可惜了,你不会是想压我酬金吧!”
丁掌柜哼了一声:“你欠本店二十九两银,由于这消息确实没吸引力,只能抵一十六两银,最后还欠十三两。”
三猴子一听还欠着酒钱,刚欲发表不满,丁掌柜笔在账簿上一点:“莫不是嫌多了,要不记个抵十二两如何?”
三猴子顿时没了脾气:“一十六两就一十六两吧,总比一钱没有强。”
三猴子满是牢骚的走了,丁掌柜看向陈青升莫名笑道:“四十两白银。”
古月儿觉得莫名其妙。
陈青升却抛了袋钱币过去:“还真是个一本多利的生意……”
掌柜的接了钱道句小本生意,然后把这钱记在账簿上。
陈青升二人吃完便上了楼。
古月儿遵照吩咐修吐息法。
陈青升则从纳戒取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了几局。
凭借道法,他自然听到了三猴子对丁掌柜说了什么,他本不关心,直到三猴子提到了一人,言无得的长女言芩,他方继续听下去,那个女孩现在被宗家私下囚禁了起来,罗刹僧和朝廷的秘密势力都退出了仲城,于是宗家终于忍不住对言芩下了手。
按理来说,部分言氏被肃清、宗家上位都是朝廷意思,就算言无得要报仇也找不到宗家,宗家更不用视言无得为心腹之患,那宗家为何还要囚禁言芩,答案很简单,甚至没有任何阴谋之论,宗家有人看上了那姑娘。
晚上,亥时。
城主府守卫来回巡视,宗家似乎很警觉有人会在这几天闹事。
言氏势力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如果有人知道言芩被囚禁,肯定会拼死营救,宗家刚上任,根基未稳,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更不能引起朝廷那边的注意,毕竟新任郡守也有敌人。
陈青升潜入,心里多少不愿,但奈何他现在的修为低的可怜。
若他还是元婴大能,一个小小仲城有谁敢给他脸色看,别说要人,就是杀了人也不见得当地官员、镇守会睁开那只长年闭上的眼睛。
陈青升藏在阴影中,有几人出现在视线内,宗生年,那个眉间忧郁的少年,他身后跟了两护卫,修为都在练气巅峰,宗生年几人径直去到前方庭院,庭院外墙挂了条锁链,陈青升觉得那庭院应是宗氏秘密设的私狱。
宗生年进了庭院,两个护卫守在院外,一队甲兵巡过,戒备森严。
待甲兵走后,陈青升忽然动了,脚下踏神行步,借助阴影跃过院墙去到院中,动作一气呵成,行动过程只发出极其微小的声音,就像是羽毛缓缓飘落那般,似乎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