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怎么还不动啊?我们得马上离开这儿。”伊维对仍然站在原地眺望伊城的伊鸢喊道。
“到哪儿去?”伊鸢以低沉的语气问道。
“先不管去哪儿,都得赶紧离开这儿,否则的话,我们肯定会被他们给抓住。”伊维一边说着,一边跑过去拉伊鸢。
“不,”伊鸢一把推开伊维,倔强地说道,“我哪儿都不去。我是伊氏的族主,我已经丢掉了王城伊府,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和士兵,我不能再丢掉我的都城。伊城是我的家,是我的城市,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伊城。”
接着,伊鸢拔出手中的剑说道:“让他们来,让他们都来。今天就让我狠狠地杀一场,我要将他们都杀光,杀光。”
说着,伊鸢便举着剑冲向正在不断往山上涌的大量士兵。
“不,你不能去,你去只会是死路一条。”伊维赶紧跟上去,拉住伊鸢。
“我什么都没有了,死与不死,还有什么区别?”伊鸢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脱伊维。
但伊维就是不放,并不断地劝他要理智。
而就在伊鸢和伊维还在拉扯的时候,十名未氏亲兵也提着剑赶了上来。
“侯爷,请马上离开这儿,由我们断后。”领头的未氏亲兵未忠请求伊鸢道。
“不,该走的是你们。你们已经完成了未爵爷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可以回家了。”伊鸢说道。
“不,爵爷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未忠答道。
“不用了,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们。”伊鸢挣脱开伊维又要往前冲。
但他又被从后面追上来的伊维给拉住了。
眼看着前来抓捕他们的士兵越来越近,情势越来越紧急。十名未氏亲兵同时向伊鸢跪下,并将手中的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们同时说道:“请侯爷马上离开,否则的话,我们就立刻死在侯爷面前。我们是未氏亲兵,如果你战死了,我们也必须全部自杀。”说完后,他们都将剑扣向了自己的脖子,而未忠的剑已经将自己的脖子割了一个口子,剑上开始滴血。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伊鸢放下高举的手臂,无奈地高声问道。
“请侯爷快离开。”未氏亲兵又同时高声请求道。
伊鸢虽然依然不想离开,但实在不忍十名未氏亲兵在他面前自杀。因此,他留下来与敌人血战到死的决心也就渐渐弱了下来。
于是,伊维抓住机会,一边劝说着,一边将伊鸢拉到了他们放马的地方。
接着,他们便骑上了马,开始加速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的过程中,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他们走后所发生的一切。
在看到伊维将伊鸢拉走之后,十名未氏亲兵便立刻都站了起来,他们转过身,同时举起十柄在朝阳中闪着白光的长剑。接着,他们十个人站成一排,一边高喊着冲锋的口号,一边以整齐的步伐冲向涌向山头的无数士兵。
战斗立即开始,敌人想要冲向他们的目标,但十名未氏亲兵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敌人前进的脚步。他们挥舞着长剑,利用自己的地势优势,击杀着任何想要突破他们防线的敌人。在金色的朝阳中,白色的长剑随着十位勇士怒吼的声音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着,它们一次次砍到敌人坚硬的盔甲上,一次次刺进敌人的血肉和骨头之中,一次次带着鲜血从敌人的身体中抽出。数不清的敌人在被砍死砍伤后顺着山坡往山下滚,殷红的鲜血也逐渐将光秃的土地染红。
但敌人的数量远远超过未氏亲兵的数量,在打斗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无法再保持之前的阵型,每一个人都开始被几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他们还在竭尽全力阻止敌人前进,但敌人锐利的武器不断从他们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向他们捅来。渐渐地,他们的身体被无数的刀剑捅伤,他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口吐鲜血,倒地而死,直到最后十名勇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因为在他们倒下的时候,他们要保护的对象已经逃离了敌人的追击范围。
在伊鸢骑着马离开的过程中,他亲眼目睹了十名勇士为了保护他而丧生于敌人刀剑之下的全过程。他有好几次想回去与他们一起战斗,但每当他准备真地掉转马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他告诉自己,他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不想让十位勇士带着遗憾去死,但他的内心却在告诉自己,他这么做其实是因为他。
伊鸢和伊维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直到他们进入一座山林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
伊鸢坐到一块干枯的草坪上,他将自己的头埋到双手之中。他开始自责,开始极其懊悔,觉得是自己的冲动断送了这十名忠诚的勇士的性命。他不断回忆起十名勇士在敌人的围攻之中,浑身沾满鲜血,倒地而死的画面,而他的内心也因此变得极其痛苦,恨不得打破自己的脑袋。
而伊维也没打算原谅伊鸢的冲动。
他站到伊鸢身边,气愤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赖着不走,他们可能就不会死。”
听了伊维的指责,伊鸢没有说话,因为他除了自责之外,无话可说。
“你现在感到后悔了?感到心痛了?”伊维继续质问伊鸢道,“但还有用吗?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都是因为你的冲动和任性才死的。你还知道你是谁吗?你是伊氏的族主,是轩阴之地几百万贵族和百姓的主人。你看看你,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现在还是伊氏的族主吗?”伊鸢抬起头,以低沉而无力的说道,“伊氏在我的手下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现在连自己的都城都不不去了,我还能说自己是伊氏的族主?伊氏已经亡了,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
“不,伊氏没有亡。”伊维倔强地说道,“只要伊氏的族主还活着,伊氏就没有亡,也不会亡。伊氏的根扎在轩阴之地的每一寸土地里,现在他们所消灭的,只不过是露在地表上的枝枝叶叶罢了。只要时机成熟,这些强壮的根肯定会重新生出更加茂盛的枝叶。不错,现在是有很多城池向狐显投降了,但我相信,他们很多人都是因为迫于无奈才这么做的,他们的内心并没有向狐显臣服,而他们的血管之中也依然流淌着忠诚和骄傲的血液。只要我伊氏族主的发出号召,他们依然会群起响应。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发出号召的时机。”
“但这个时机在哪呢?”伊鸢问道。
“等待,我们需要等待。”伊鸢坚定地答道,“只要你还活着,这个时机终将会到来。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趁着狐显立足未稳的时机,快速回到伊城,继而举起伊氏族主大旗,率领伊氏属下众诸侯共同抵抗朝廷军队。但没想到狐显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率先将军队部署到了我轩阴之地,并迅速拿下了包括伊城在内的几乎所有伊氏重要城池。现在整个轩阴之地都处于狐显的兵威之下,人心难测,除非我们能够依附绝对可靠的人,否则的话,绝不能轻易暴露我们的位置。但狐显不可能永远都呆在轩阴之地,朝中也不可能永远都安然无事。在我伊氏遭受重创之后,我料定朝中肯定会出现新的权力纷争。一旦狐显对轩阴之地的控制减弱,一旦朝中出现动荡,那就是我伊氏重新崛起之时。我们现在首先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我们就能暗中联系依然忠于我们的伊氏诸侯,并为起兵恢复伊城做准备。相信我,只要我们还在,我伊氏就一定能够重新崛起。”
伊鸢听了伊维的话,舒展了一下紧皱的眉头,稍微有了一些信心。
接着,伊维坐了下来,以安慰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对你打击巨大,你会感到痛苦,感到伤心,感到失望,感到受到了背叛,这我都能理解。但现在都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应该振作起来了。一个人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倒,而我伊氏族主更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被被打倒。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给你取了伊鸢这个名字吗?那是因为他想要你做翱翔天地,搏击长空的雄鹰。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不要让你的父亲失望。”
伊维说完之后,他们两人都坐在地上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伊维便到附近区域捡了一些干柴回来,并烧起了一堆火。接着,他们二人便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放在马背上随身携带的大饼。
伊鸢和伊维进入的是一座延绵得比较远的森林,有很多山峰和山坳。他们宿营在一个山坳之中,从远处基本上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因此,他们可以放心地在这儿生火。
伊鸢和伊维都各自沉思着,没怎么说话。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个人暂时不讨论明天该怎么办,而是留给对方更多的思考时间。
在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都躺到了火堆旁的空地上,开始休息。
冬天大山中的夜晚很宁静,没有人声,也没有鸟雀声,只有偶尔吹来的冷风将光溜溜的树枝吹得吱吱作响。伊鸢静静地躺在坚硬的山地上,看着天空中耀眼的群星,开始反思他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哎,我今天自暴自弃的行为真是太冲动了,不仅差点让自己被狐显抓住,更是让十名那么忠诚的勇士为我而死,他自言自语道。那是因为我真地绝望了,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想跟他们好好打一场,哪怕就算死了,也要发泄自己心中的苦闷,他告诉自己。
难道你真地要认输?真地要放弃一切?真地不想报仇?真地不想重建伊氏的辉煌了吗?他问自己。
他想起了过去沉迷于诗文而不能自拔的日子。那时的你能够从迷茫和颓废中走出来,现在的你就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吗?你现在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随时都有可能丧失生命,而将来的每一步也都会非常艰难,非常危险,你是要选择迎难而上,还是选择彻底放弃?
你为什么会这样痛苦,为什么会这样萎靡不振?因为我的家族遭受了灭顶之灾,因为我的领地全都被人夺走了,因为我的家人和我的母亲都被人杀害了,他告诉自己。虽然他想这样认为,但他心里很清楚,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他最心爱的妻子欺骗了他,陷害了他。
他不禁又想起了悦嫣公主。她现在在哪呢?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高兴?会不会因为我被杀死了而伤心?
你为什么还在想着她?还在念着她?伊鸢开始质问自己。她是一个骗子,她的内心充满了阴谋和谎言,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对他的感情。是她让我失去了我的家人和我的母亲,是她让我失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是她让我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你现在还要因为她,因为一个欺骗了你的女人而自暴自弃,而心痛欲绝,甚至想去死吗?
不,我不能,我伊鸢不是这样的人,我要振作起来,我要做叱咤蓝天的雄鹰,不管未来有多艰难,有多凶险,我都不决不能认输,决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夺回我失去的所有东西,我要报仇,我要让那些欺骗我、谋害我的人全都去死,让他们所有人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