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死雾山之后,伊鸢依然驱使着马儿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当他在狂奔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追赶他的骑兵没有随同他进山。但他不敢轻易断定他们没有继续追他,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牵到了旁边的树林中躲了起来。他靠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一边休息,一边观察那些骑兵有没有追来。
在坐定之后,他开始观察这座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山峰。这座山长年云雾缭绕,就如同生长在云层之中一样,这座山方圆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在哪儿,这座山常常传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周围十里的范围内都没有人敢居住。据说,进入这座山的人,没有人出来过。有人说,这座山被施了魔法,进入这座山的人都会失去心智。有人说,这座山中有鬼,而且是有着特殊魔法,杀不死的鬼。
有没有鬼不知道,但这座山中确实有人。而住在这座山中的人,就是令所有北方诸侯都胆战心惊的“平民学派”。“平民学派”是一个组织,也是一支军队,他们的成员全都穿着黑色的武服,戴着黑色的面罩,配着亮闪闪的武器,有时骑着高大的骏马,有时则像风一样疾行。他们人数众多,无所不在,但没有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反对贵族统治,希望建立一个没有贵族的新世界。而他们最爱做的事,就是攻击北方地区的诸侯,他们会在深深的黑夜或茂密的丛林突然对诸侯军队发动攻击,抢劫他们的财富,掠夺他们的兵甲器械。在他们得手之后,他们就会从死雾山的四面八方进入死雾山,而追赶的诸侯只能望山兴叹。伊鸢的父亲曾经率领北方诸侯攻打过死雾山,但在进入死雾山后,他们很快就迷路,根本找不到敌人,最终只能退出。
伊鸢看了看自己的身边,发现深色的浓雾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他的周围有很多长得非常怪异的树木和藤蔓,而在有些树木和藤蔓根部还有人和动物的白骨,他偶尔还能看到黑色的蛇在这些白色的骨头中穿来穿去。看着眼前的一切,伊鸢渐渐感到有些害怕。
在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伊鸢还没看到追赶他的骑兵从眼前的道路上经过,便确定,那些骑兵是不会进山了。他决定从死雾山中走出去,但料想那些骑兵肯定还等在路尽头,便决定绕路出山。他牵着马开始向山的一侧走,他专心致志地在浓雾中寻找着自己的道路,并小心翼翼地绕过一颗颗茂密的树木。但在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伊鸢还是没能走到山边,身边的深林反而越来越茂密。他确定他是迷路了。
伊鸢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但他还不愿意放弃,而是骑上了马开始向同一个方向前进。他走啊,走,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但依然没能走出山,反而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伊鸢又累又饿,渐渐感到有些绝望,便跳下马坐到地上休息,还从附近的树上摘来一些果子吃。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接下来该往哪去。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赶路的时候。却发现有几十名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面罩的人将自己围住了,并且他们全都将黑色的箭头对准了自己。伊鸢明白,他还是被平民学派的人给抓住了。反抗根本就不可能,他只能交出手中的长剑,并跟着他们一起走。
这些平民学派的人也都骑着马,在抓住伊鸢后。他们便带着伊鸢在深山丛林中转过来,转过去,一刻不停地往某个方向赶着路。伊鸢很快就完全迷糊了,但这些人却总能找到路。
但他还是问身边的一位骑士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那位骑士答道。
“你就不怕我记住你们的道路,将来告诉别人。”
“就凭你,你能认出我们的路。”骑士不屑地答道,“况且,你觉得你还能出去吗?”
伊鸢听了心中一凉,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
在经过将近三个时辰的骑行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隐藏在云雾深处的建筑群。这个建筑群非常庞大,就像一座建立在群山之中的城市。进入这座城市之后,伊鸢发现这座城市中拥有一般城市所拥有的一切功能。城市中有城门,有街道,有商店,有集市,有大量的行人,也有着自己的官府。官府居于城市的最后面,建筑物也很庞大,也有黑罩蒙面的士兵看守。
抓住伊鸢的人将伊鸢带到了一间房子之中,告诉他让他先住在这儿。
这间房虽然不算宽敞,但还算舒服,陈设也比较齐全,有一张比较大的床,有桌子,有洗漱池,还有很多很多的书。
伊鸢很累,不愿多想,便躺到了床上,并且很快就睡着了。
在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伊鸢终于睡醒了。而这时,他都已经黑了。不过有人已经在他的房间中为他点了一支蜡烛,而且桌子上还放了几个窝窝头。伊鸢感觉非常饿,变很快就爬了起来,并抓起一个窝窝头就吃。但这个窝窝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味道特别差,而且好像含有沙子。伊鸢吃了一口,便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他实在吃不下去,便宁愿忍着肚子饿,也没有吃。
伊鸢看到房间中有很多书,便忍不住拿起来看。这些书基本上全都是关于平民学派主张的书籍,主要的观点就是应废除贵族的特权地位,特别是世袭制度,同时应允许平民自由选择职业,而且还应该允许平民为官。这些书籍全都被朝廷列为禁书,只能在民间偷偷流传。但由于伊鸢的特殊地位,伊鸢看过很多他们所写的书籍,并且对书中的很多观点都有些认同。只不过现在看到这些书,伊鸢不禁感觉自己在劫难逃,毕竟他在不久前还是北方最大的贵族,而他的父亲更是平民学派最痛恨的大贵族。现在他们抓到了他,还不肯定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伊鸢想出去走走,但发现房间的门已经被锁了起来,而且房门口还有士兵守卫,他根本就出不去。因此,他只能回到房间继续看书。在看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感觉有些困,有些饿,便又躺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早晨,伊鸢睡到很晚才起床。这时,他已经非常饥饿了。还好房间的桌子上已经放着一碗粥,他立刻将粥端起来就喝。是他经常喝的鸡肉粥,伊鸢非常开心,很快就将一碗粥都喝完了。
伊鸢以为他今天会被带去接受自己的命运,但并没有人带走他。而当他问来到他房间的仆人时,仆人也一句话都不说。他又只能呆在房间中看书。而在午饭和晚饭时间到来的时候,仆人给他送来的又是昨天那种难吃的窝窝头。伊鸢虽然非常不愿意吃,但最后饿得实在没办法,硬是吃下了好几个。而到了第三天早晨的时候,给他送来的又是细腻的鸡肉粥。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伊鸢都过着同样的生活。他开始变得有些着急,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处置自己。但他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他被抓来后的第六天上午,就有几位黑衣军士将他带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大堂之中。
大堂中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两个人之外,大堂中的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面罩,根本无法看出他们的面容。而没有戴面罩的两个人,一位是坐在主座上的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另一位是站在他身边的长相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孩。中年人留着浅浅的胡须,穿着非常朴素,但让人感觉非常威严,非常睿智。而年轻女孩则穿着一件绣着绿色图案的白裙子,看上去脱俗而自然,她似乎想表现得严肃,但嘴角上却带着阳光一般的笑意。
“伊鸢侯爷,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中年人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伊鸢对此很疑惑,便立刻问道。
“我是平民学派的掌派,想要推翻贵族统治,你是伊氏的侯爷,是北方最强大的贵族。作为彼此最大的敌人,我认识你,有什么奇怪吗?”中年人平静地答道。
“我已经不是侯爷了。”伊鸢也平静地答道,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状。
“我知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吃得还好吗?”中年人继续问道。
伊鸢没说话。
“大哥,你还问别人吃得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中年人旁边的女孩插嘴道。
“别说话,没问你呢。”中年人说道。
“你妹妹不都说了,还问我。”伊鸢答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吃那样的窝窝头吗?”中年人继续问道。
“不知道,或许你们这儿的俘虏就吃这样的东西吧。”
“那你早上喝的鸡肉粥又怎样?味道很好是吧?毕竟,那是你们贵族每天都能喝到的东西。但你是否知道,你咽不下去的窝窝头正是北方平民每天吃的东西?”
“怎么可能?”伊鸢知道很多平民生活困难,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吃这样的东西。
“怎么不可能?这还是丰收年份,他们能吃上的东西。在收成不好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吃野菜和树皮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那是因为他们每年都必须将大部分的粮食都上交给他们的领主,也就是像你这样的贵族。你们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有着自己的封地,不用耕田,不用收获,却享用着大部分的劳动成果。而那些农民呢?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世世代代为你们耕田,世世代代向你们贡献赋税,却从没有吃饱过。而现在,随着贵族数量的增多,他们所要上交的粮食也越来越多。因此,他们的生活也就变得比之前更加困苦了。”
“我知道他们生活困苦,但我们又能怎样呢?这是几十万年传下来的规矩,世世代代都如此,到了我们这个年代,自然也该如此。”
“是,没错。自从有历史记录以来,这世上的规矩就是如此。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哪怕一位贵族什么事都不干,他也能享受着锦衣玉食,哪怕一位平民整年辛劳,他也只能吃糠咽菜。哪怕一位贵族迂腐、贪婪、毫无能力,他生下来也是族主,城主,掌管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哪怕一位平民才华横溢、能力超群,他也永远都不能当官,永远都不能管理百姓。哪怕一位贵族贪生怕死、上了战场就逃跑,他生下来也就是将军,指挥着几千、几万人的军队,哪怕一位平民武艺绝伦、上了战场便奋力冲杀、立功无数,他也永远当不了将军,永远只能做一名小兵任人驱使。而你们贵族呢?你们为了维护你们的统治,甚至不允许平民改变自己的职业,无论是谁,世世代代都要继承他们祖宗的职业,谁要是,就会被你们关进大牢。伊侯爷,你觉得这个规矩合理吗?难道这个规矩就不能改一改吗?”
伊鸢被说得满脸通红,为自己作为一名贵族感到有些愧疚。实际上,他也质疑过这些规矩,但他还是准备反驳一下平民学派的掌派:“虽然这些规矩有非常多的坏处,但它们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们能够保证国家和社会的和平与稳定。正是因为有着这些规矩,才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在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着自己的位置,没有人敢有非分之想。试想一下,如果贵族的地位得不到保障,如果上下尊卑的等级秩序得不到尊重,那是不是每一个平民,以及每一个贵族都能起兵反叛统治他们的人,到时候,平民反叛贵族,小贵族反叛大贵族,大贵族反叛国王,那这个世界岂不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反叛与战争之中?那这个世界还有和平吗?会有多少家园被战火吞没?会有多少人被战争杀死?”
“难道这个世界上的战争还少吗?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你的家族是怎么毁灭的?”
伊鸢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中年男人继续说道:“你再想想,为什么北方的妖鬼军队能够不断入侵我们的家园?如果指挥作战的不是贪生怕死而又软弱无能的贵族,而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坚强勇武而又不惧生死的铁血将军,妖鬼军队还能不断取得胜利吗?”
伊鸢又无话可说。
“好了,”中年男人放低声调,继续以调和的语气说道,“我今天将你请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请你加入我们平民学派。”
“什么?”伊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一个失去权力的贵族,你要我有什么用?”
“你们伊氏已经绵延了几千年,岂是那么容易就倒的?我们都很清楚,北方还有很多诸侯依旧忠于你。我们希望帮助你恢复伊氏,而你帮助我们推行我们的理念。”
“是,在北方还有很多诸侯忠于我们。可他们都是贵族啊,而你们是贵族的敌人,我要是加入了你们,谁还愿意帮助我?”
“我们从来都不想与所有的贵族作对,而是想与他们合作,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中不好的制度。而且,有远见的贵族应该明白,我们的很多理念对于贵族也是有利的。再者说,你可以秘密加入我们,不让任何人知道,等到你重新夺回了伊氏的封地,他们也无法反对你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推行符合我们理念的政策了。”
“你让我欺骗他们?他们帮助我恢复了伊氏,我却反过来对付他们?那我还是人吗?”
“你为什么非要说对付他们呢?我并没有让你去杀他们呀?也没有让你去夺取他们的财产呀?只是希望你给予平民更多的机会和自由。”
“你们的理念不就是要废除贵族世袭制度吗?对于贵族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威胁吗?”
“如果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后代有能力管理他属下的百姓,有能力指挥军队作战,不胡作非为,不鱼肉百姓,当然可以继续继承爵位。我们只是希望平民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职业,能够做官,也能够指挥军队,所有人都按照他们的功劳和能力授予官爵。能者上,庸者下,这有什么不好?”
伊鸢知道这话听起来确实很合理,但真要做起来,肯定会导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便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当然可以不同意。那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只能杀掉你了。毕竟,你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了。”
“我能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你吗?”
“当然可以。”中年人爽快地答道。
“好,谢了。”伊鸢说道,说完就在卫兵的带领下回到了房间。